一流飞涧,草青人远,这是李明达后两年大部份生活轨迹,大自然不会贪婪地向人索取,相反,会付予人一面镜子,让人可以照见生命里的错误。远离名利纷争,在大自然的母怀里,李明达明时常觉得他象一个赤-果的婴孩。化繁为简,报恩的婚姻与委曲人格得来的社会地位,最终被他一次次一笑嗤之。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过。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义务陪着你回头补那个漏洞。李明达倾心沥血绘成的这幅油画,没能打动欣儿,更未得到她的尊重。一地翻滚飘飞的白灰,让李明达体会到死亡过后的凄凉、绝望,这种感觉疼到骨头里,那么当初,她心里流泻出过的情感由水结冰也是如此吧。李明达无地自容,真的想深情地向她告白,告诉她,你的深情,我终无法舍弃,我已知你,让我疼你怜你惜你,你……
郑汉良象个尽职尽责的保护神,站在欣儿身边。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李明达不方便将心内的感悟付诸语言。
欣儿缓慢转面抬头对郑汉良说:“汉良,我们走。”
这个动作在李明达眼里呈现无数个分镜头,类似于影视剧中给以慢镜头处理的分离场面,气氛徒增了几重伤悲与沉重。她好象不是当年的她了吧,世纪集团总裁,身价亿万,父母也是成功的生意人,对比自己,她真的很可怜吗?
四散奔逃的画灰好象吸附着李明达的魂,飘散,飞旋,破碎,消失……
郑汉良听命地拉开后车门,欣儿坐上车,她不会满足李明达,给他期待已久的回眸一笑,李明达看到的只是贴着黛绿色遮阳膜的车窗内并不鲜明的她的侧脸,象不化的冰山一角。这与春神挥舞彩袖、笙箫吹漾水云的四月极不协调。几绺细发贴于她那光滑而清静的额角,无意漏出女人的柔媚。
直到车开走,没了影,李明达仍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他在欣儿最后给他的侧影中看到美的绽放。当她的影在他的眼里淡化而去,仿佛才知一切原来与他无关,失落地垂着头,没想到一个女人曾经信誓旦旦地托付一生,如今也可以绝情到不理不睬不认识。到底是女人善变,还是感情虚假。难道繁花开尽,春就再不会来了吗?虽然背负着辜负之名,但是如果欣儿可以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想,作出有负杜老教授的浩荡鸿恩又是多难的一件事。对,我也曾经贪恋过她的身体,过程细节与喃语总会撩拨得让心发慌,甚至一度不知道是爱还是身体的诱-惑,可男女之间的爱也包括身体的吸引,未必就是堕落。如果杜家允许我自由选择,如果杜梅当初同意离婚,欣儿,你会这样拒绝我吗?今天,当我终于挣月兑自由,并且洗心革面,可是,你的心已经冷却了,更为可怕的是几年过去就石化了。不,这不可能,你一定还在压抑着自己,一定还保存着对我的怨恨,可是,有怨恨就说明你没有忘记我,不然,你不会花六十万买我的作品,烧,为什么要烧了呢?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明达象得了魔症似的胡思乱想。欣儿,我变了,我变得懂得爱你,而你也变了,你变得没了情义。最后,李明达捡起一小块捏在欣儿手指位置的那片没有被祸及的油画碎片,茫茫然地站阳光下,心,好象被倾巢而出的冷裹挟着带向黑暗,他不挣扎,心甘情愿这样。
身后台阶之上站着秦芳,她毫无遗漏地看完这场戏,直至收场,秦芳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轻笑。她向不远处扛着摄影机器的王涛招手,然后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李明达。
坐在车内,油画焚烧时的火光还映在瞳仁中,不时跳动。终于以一个独特的方式给曾经错误人生作出一个回复。斑驳不肯退后的牵滞,今天都该随着火焰而灭绝了。心,稍稍得到一点宽松。记不清在哪儿看过这样的文字,“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呵,欣儿苦笑一声,我算是幸运的了,毕竟你来过,给过我难忘的一瞥,我该知足。缘是无字的书,是写在水上的字,是漂在水上的花,回忆,象花开在炎夏,却香在寒冬。可是江华,因你猝然离场,只留空空寒冬与无味的香予我。你可知,一抹当雨灼红的桃花上有我欠下的凝望。
“总裁,我们直接回集团吗?”车开到市中心新市口位置的路口,郑汉良问欣儿。他的本意是送欣儿回别墅,这一天够劳累的了,特别是刚才对付李明达那一番,着实耗费精力,欣儿的眼泪哗哗啦啦的,郑汉良好象还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把眼泪流成这么荡气回肠的呢。
“哦,不,现在还早,我想去妈妈那里看看。”欣儿从思绪里退出来,她还想去看看杜玉兰。
虽然是月兑口而出,却让郑汉良惊讶无所适从,这不是找死吗?昨天被打了出来,今天还不知会是什么结局。不解回头看了一眼欣儿,“总裁,你又何必不辞辛苦、拔除万难地往前冲呢,除了受到奚落,你什么也得不到。不如我代你去看看。”
“她是我妈妈,我得替江华敬孝呀。无论我受到什么待遇,都是应该的。当我想想江华的死,我还能有什么委屈呢?我相信迟早一天,妈妈会在我的行动中知道江华对我的情感影响有多深,她会理解她儿子的选择,并接纳我的。”欣儿固执地说,这种事,谁也代替不了。
郑汉良心说,我看悬,都两年,敌意还这么深。再来十个两年,这仇恨也无法化解。不为别的,单就是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情感,无人的能撼动。何况老人已经将你定性为杀害她儿子的凶手了。你想把一个铁了的心焐化吗?
车来到成贤街杜玉兰的住处。欣儿还是让郑汉良在车上等着,自己单独走进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拐进去几步路,来到屋门前。她大概不曾想到身后那双担心的眼神一直跟着她。
咦,今天这门全然大开着,屋子里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欣儿走到门前,先不敢贸然进去,向内张望,客厅里空无一人。生怕一个臭鸡蛋与烂菜叶子会迎面飞过来,欣儿小心谨慎地叫了一声,“妈。”无人应答。
蓦然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欣儿先冲到老人的屋门前,手扶着门框,目光向里面搜寻,没有人。扭头看,见客厅里有一架梯子通向顶上的阁楼,于是,她爬了上去,昏暗的光线里,只看到阁楼上打着一个地铺,象狗窝一样零乱,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向欣儿扑了过来,欣儿手一哆嗦,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那只猫慌乱间,伸出爪子,拉伤欣儿的手。猫快速地沿着梯子,逃之夭夭。
欣儿心疼地看着手上所留下的伤,很疼很疼,吸了吸鼻子,酸酸的感觉。一步步地下,走到最一级梯子时,突然听到有一个女孩极具暴发的声音,“你是谁,怎么可以私闯民宅呢?小心我报警抓你。”
欣儿心惊地瞅着这个憨实的女孩,“你又是谁。”欣儿走下梯子,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一看就是乡下的姑娘。
小霞当时一只手正拿着涂满黄油的面包,另一只张开五指的手上还滞着说不清的油泽,口角边沾着黄与面包的碎沫。
“我?我是小霞,刚被女乃女乃请来的保姆,你呢?”小霞眨着两只干净的眼睛,这种眼睛只有乡下的孩子才有,清可见底。
“妈妈呢?”欣儿不作回答,反问她。
“妈妈?”小霞不信任地看着欣儿,不会多出一个冒领妈妈的女人吧?“谁是你的妈妈,我秦芳小姨叫女乃女乃妈妈,你也叫妈妈,你也是这家的儿媳妇?奇怪?她有几个儿媳妇?好象没听说呀,不是就这么一个孤老太太吗?”
欣儿能猜到原委,这个叫小霞的女孩应该是秦芳找来的保姆。“我在问你话呢?妈妈去哪儿了。”
小霞见对方对她全无好感,不耐烦地白了欣儿一眼,“我怎么知道,她只说去几个朋友看看,我又不好追问。”
欣儿闻到焦糊味,问了一句“什么味道?”就往厨房跑。
小霞慌着也向厨房里跑。好嘛,灶台上的沙锅里炖什么东西,水已经烧干了,冒出青烟,小霞倒是手疾眼快,伸手去揭盖子,结果烫得她把盖子甩了出去好远。欣儿将液化气关了。这边才安定下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嘭”的巨响,两个人都吓得脸色突变,这就象闯到雷阵中,到处都是险情。转过身来,欣儿发现是微波炉还在转着。关了微波炉,打开一看,是几个爆炸的鸡蛋。
“谁让你用微波炉打鸡蛋的?这点常识都没有吗?你是保姆吗?受过专业培训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带都是老房子,一旦点着了,后果有多严重吗?”欣儿怒不可遏地斥责小霞。
小霞不屑地说:“有那么严重吗?”
“还有呀,你看看,这厨房快成垃圾场了,你是怎么收拾的?”欣儿指着零乱不堪、无处下脚的厨房,气急败坏地冲小霞发脾气。心说,秦芳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笨蛋来。
小霞并不确定欣儿在这个家里是什么角色,小霞在暗自嘀咕,人长得挺漂亮的,怎么脾气这么大。
欣儿听到小霞的嘀咕声,“什么叫脾气,你懂不规矩,快收拾了。我给秦芳打电话。”
欣儿用手机打通秦芳手机,没好脾气地地冲着电话说:“芳芳,你找来的什么人呀?她是保姆吗?我如果不来的话,成贤街可能就成为一片火海了,你快来看看,屋子里乱成什么样了。你把她带走吧,我自会去找一个专业的保姆来。”不等秦芳回应,欣儿挂断电话。
乖乖,她都可以对秦芳这么大吼大叫的,小霞有点慌了。虽说这出来做事背景离乡,可是一出来之后,便觉得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哇,老太太也格外喜欢她。这家里冰箱里可是应有尽有。让她感觉到了丰衣足食的幸福。再说,秦芳还向她许诺给她在城里找个可托付的男人。要是这么快就被赶了回去,美梦可就成泡影了。
小霞点着头,忙忙乱乱地收拾厨房来。在老家收拾厨房可不就这么收拾,但是,她粗手笨脚的,弄出很大响动不说,收拾东西也是颠三倒四,越弄越乱。甚至用洗碗的布擦地上的油。
欣儿不耐地大声说:“你也别收拾,我来。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有你这么做事的吗?这都是谁教你的,嗯?你还是回家做你妈妈的女儿吧,你侍候不了人。”欣儿夺下小霞手中的抹布,拧开水龙头上清洗,再倒上消毒液。小霞站在欣儿身后,很无辜撅起嘴,看着欣儿冷若冰山的后影。
“姐姐,我别撵我走,我可才来一天时间,要是被撵回家,还不被村上人笑话死呀。我会好好学的。”半晌,小霞才想到需要可怜巴巴地央求欣儿格外开恩,清澈如水的眼里配合地起雾。
“关键是你什么都不会,而且也太不讲卫生,你说说,谁让心你。”欣儿的话音才落,厨房门口位置有人应道,“我放心。”
寻声望去,银发苍苍的杜玉兰站在那里,欣儿忙上前叫了一声,“妈。”小霞的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圈,敢情真是老人的女儿吗?这会算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