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二天一早,我坐车去了县城。
我本人很讨厌城市,尤其是这个本来就被规划为“县级”的城市中,那些视利益高于一切的自私狭隘的人们。
我不明白为何那么多农村人大喊道“宁愿做城市的一株小草,也不愿做乡下的一棵大树”,以此表明对城市生活的无限向往。
通过近几年的体会,我觉得城里唯一的优点就是购物方便。除此之外,令我侧目的还有被汽车尾气不断污染的空气指数,满是垃圾秽物的堆放点和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大小便的人们。
城市光鲜华丽的外表下,实际隐藏着无形的“杀手”。让我不得不怀疑这究竟是建设,还是在破坏?
经常听到邻居夸自家孩子,在某某大城市工作,月薪多少多少,好像是件很扬眉吐气的事:恨不得站在马路当中翘起大拇指向世人宣布,看!我是正儿八经的城市人!
殊不知许多身在城市的上班族终日还在为供房的事疲于奔命——如今的城市中,房奴变得越来越多。
城市人怎么了?不也是一张嘴,四条腿吗?住在城市就代表你能活得舒服吗?代表你与众不同吗?代表你气质高雅吗?
你是否见过这样的人:白天西服领带,皮鞋铮亮,借着朋友或亲戚的二手车满街疯跑。上衣兜里时刻揣着几十元一盒的中华,逢人递上一根,以示有钱。其实回到家里也不过抽着五元的七匹狼,坐在椅子上还念念不忘今天白搭了两根“中华”。
这就是城市人,活得很累,很辛苦。他们在生活中丢掉理想,迷失自我,甘于平庸,在历史的洪流中扮演着匆匆过客。他们从不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只是随大流竞相模仿,自欺欺人。看东家昨天换了台LED液晶电视,明天就打算自家装个万元的“美的”空调。
与农村人的朴实无华相比,我反倒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上帝很公正,不可能什么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同样,倘若你失去了某样东西,他必定会在其它方面予以你最大的补偿。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盲人的听觉要比一般睁眼人灵敏得多。
我这么说势必会引起部分人的争议,你说他们市井,他们反过来会说你素质低——
没错,城市人的确见过世面,但不意味着见得多就会的多。多数情况下,那些“世面”所能体现的功效,仅仅是被当作身为城市人起码具备的“素质”拿到桌面上夸夸其谈,假装渊博,背后却眼高手低,举止猥琐。我的评判,那只是哗众取宠,博人一笑的佐料罢了。
尽管在城市人眼中农村人不值一瞥,但他们从未看到农村人身上城市人不曾有也永远不会有的品质:务实、踏实、不张扬。
身为城市人或者转型为城市人都没错,需要改变的只是做城市人的态度,不然贫富两极分化的现象会日趋增加,政府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话又说回来,“穷人活开心,富人活忧愁”,城市有城市的富足,农村有农村的安乐。两者的关系好似鱼傍水,水傍鱼,不需要歧视。
涉足上面的话题并非出于我是农村人,替其他人打抱不平。我像很多人一样,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看到更多的农村人能够转型为城市人,而已为城市人的,力争做合格的“城市人”。
50.一个人如若没有长进,连最亲的人看你的脸色都会改变。
我妈问我不好好在工地待着跑城里做什么,我无精打采地回答:“累了,休息几天。”说这话的人其实多半是心累,远比身体累更难受。
正如我妈所说,这个年龄段的我,应该潜心研究专业课,即专业技术,拥有一个立足之本。进工地干活多大岁数都可以,所有的企事业单位中唯有工地不受年龄限制。可静下心来想,我到底适合做什么呢?我知道做好一件事取决于对这件事的兴趣浓厚程度。
我的爱好很多,司机、厨师、管理……
我爸说开车的事想都别想,你视力差不说,现在金融危机搞得许多大型私营煤矿相继停产,还是另谋出路吧。
我妈说我太粗心大意,怕我把白糖当淀粉或盐使了,砸人家饭店的招牌,此事也遂告搁浅。
矿上在过去的五年内连续换掉两届矿长,效益一直不太好。第三届看起来似乎比前两届长久,稳坐已有四年多,矿上经济不再萧条。
过去是矿长跟在买家后头寻找煤炭的销路,现在咸鱼翻身,矿长只需坐在办公室,磕着瓜子,翘着腿,等待买家的电话响起即可。
这样一来,许多不成气候的青年们翘首以待地盼望着能够搞一次大型的“招工”,以减轻常年在外奔波的疲惫和生存的压力,包括我在内。尽管我没有他们出身社会的时间长(同龄人有初中就辍学的),但那份期盼的热情丝毫不逊于他们。
我只恨自己年龄不达标,要不早在十年前就当煤矿工人了——倘若我预先知道自己成不了气候的话。
人一生不知道究竟要在模索中走过多少条冤枉路。往往越是我们认为它可行,实施到中途就受阻了;反而我们起初认为没有噱头的作为,或许走下去就会畅通无阻,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有趣的是,谁都无法为自己的命运编排程序,只能任由大自然的规律牵引,深入浅出地徘徊在未知的道路上。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让我们听起来乏味至极,闯荡仍在继续,解释值得怀疑。很多人就这样被自己玩得半死不活。
51.从工地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以前的小学同学。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开着辆小奥迪,副座还载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
得知他现在在矿上上班,月薪三千五,每天的工作就是替生产科科长接待客人。端茶户,倒夜壶,扫地擦窗,打印材料,俗称公务员,说白了就一跑腿儿的。
想当初小学的时候,他整天欺负女同学,被好几个家长同时找上门;顶撞老师,公然叫骂;班里搞破坏,被他坐过的桌椅没一套是完整的,可谓无恶不作。
如今却香车美女,挣着公款,开着公车,身价倍增。俨然与七年前的顽劣少年形成鲜明对比。他何德何能,蛤蟆都能飞上天的世道?
推广到全社会,像他这样吃闲饭的人多得简直数不胜数。本来两个人能干的事情,领导偏要放上五六个,既浪费金钱,又浪费资源。倒茶扫地的事儿我想随便挑个人都会做,不是非他莫属,那些有才能的人究竟跑到哪儿去了?毫无疑问,人家前院比你多了一扇门,后院比你多了一户窗。
如今,小学文凭的人竟然能当会计,“粗”口成章的人竟然能坐上公司第一把交椅,物理知识一窍不通的人竟然拿着高级电工证。针对这些奇怪的现象,我想说一句话,他们站在那个岗位上,真的能够胜任那个岗位所应承担的职责吗,拿到手的钱真能对得起所做的工作吗?
52.见好就收真的不是件坏事。左邻又舍的好心人也曾经劝过我,说我年龄小,不到挣钱的时候,上面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姐,以后不光是你爸妈,两个姐姐也会照顾你的,这个时候就忙着挣钱有点儿为时过早。
起初听到类似这样的劝诫,我总是保持缄默,将所有的想法都埋在心底,是非对错我自有分寸。
我不甘做一只笼中鸟,人生来就是为了奋斗。年轻的时候能一时半会儿指望父母,等他们渐渐老去不在人世之时你还能靠谁?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与其侥幸地等待机会,哪如痛下决心,未雨绸缪地创造机会。
53.晚上我和我妈促膝长谈一番,主要围绕我该从事的行业话题。我妈怪怨我当初没把学籍保留在学校,想高考都不行。虽然可以拿到毕业证,但没有高考成绩空有一张烂文凭是没用的,现如今本科大专的还在排行等着,能轮到我吗?
问题就在于,想凭借这点高考分数上一所煤炭学校,意婬着未来的不久,有幸成为煤矿工人。
这个主意是我妈和我爸联手为我打造的,他们都希望我学习电工专业。理由是电的涉及面广泛,走哪都离不开电,好就业。从小到大我就对电器或机械类的东西一直保存着极高的热情,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在此领域做出点什么。
我和我爸妈的关系此时好比国共两党的意识一旦达成,“抗日”就有希望了。
那天晚上,我睡了自走进工地以来最美的一觉。我真希望这一觉能睡到不再醒来,就像我坐车总希望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才好。未知的领域总是让人着迷,如果所有事情都尽收眼底,人人心知肚明就变得没意思了。
54.离和老韩约定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回了矿。
“受苦不是好营生”,这是从老年人口中常听到的教训年轻人的话。我这还没干多久,就开始厌倦了,之前的雄心壮志不知被谁一掏而空。当初自己远大抱负的信心到底被什么蛊惑了,是钱吗?好像不全是。而是因为,我讨厌学校,然后选择工地这样一处场所来发泄满月复牢骚,最初的动机不是因为钱,那时我还不知道一天能挣多少,如果是30块的话,我想我同样会义不容辞地去干。
尽管挣得不是很多,尽管现在钱没到手——但就算钱到手又能怎样?难道可以平复我心中的彷徨失落吗?
我只能凭空臆想一连串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每个出身社会打拼的人都曾考虑过的。纠结、复杂。就像我现在写这部小说的心情。
回头想想60年代的人,他们是如何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年代中熬过来的?十七八岁有的甚至更小就开始受苦了,种田、耕地、打长工、放牛、给公社赶马车……我虽未体验过他们的生活,却能体会到他们内心的苦衷。(注解:长工,旧社会指有钱人常年雇佣的为自己做事的小工。)
在他们两鬓接近斑白,手脚已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扛起上百斤的粮食,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时,想来还是社会主义好,苦日子终究挺过来了。
我自觉无法堪比他们那份特有的经得起岁月折磨的耐心,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不可同日而语,更因为我还年轻。
有人说年轻就是资本,可我觉得年轻在很多时候是一种负担。常有老人羡慕我们,殊不知这种羡慕毫无价值,是我们年轻一代不需要的。他们也活过年轻,放眼当今,只是发出无聊地唏嘘感叹而已。
曾在电视上看到一期访谈节目,末了主持人说了一句总结性的台词:成熟的人不问过去,聪明的人不问现在,豁达的人不问将来。我似乎不在这三种人之内。
我曾一次又一次回想,不是怀念,令人作呕的学校生活,抱怨自己为什么会上学,弄得肝脑涂地;我也曾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目前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潦倒?
每想到遥遥无期的工资时,我就心烦意乱得不得了,万蚁钻心般难受。
55.下午去找老韩的时候,已经开工多时。老韩答应让我第二天再来,我却思绪飘渺,心无定向。
印象中,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离开工地的,也许是在拿到薪水前,也许是之后。
我第二天没有如约去工地,因为又下雪了,而且连着两天。
我对雪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不仅因为可以体验端坐在炉火跟前一边品着茶水,一边欣赏窗外雪景的美妙,更因为有关我的很多或喜、或悲的经历都发生在大雪纷飞的季节。
56.请原谅我陆续不断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