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这样好,人也这样好,姑娘因何叹息?
蚕儿一惊,低着头,一眼瞥见一双青色的步履。
她抬起头,眼前的一个人挡住了日光,负手立着,脸上带着一股暖人的笑意。
这一日,吴蚕儿的绣摊前,出现了一个戴冠的书生,约莫三四十岁年纪。吴蚕儿收拾停当,抬眼望那书生,见他面上微微透出红光,眉宇间一股凛然英气,冠上扣着一枚翠绿色的浑玉。
吴蚕儿盯着他,这个人似乎是从天而降,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蚕儿眼前。蚕儿盯着他,良久,终于觉得不妥。她低下头,轻声道,你来了。不知为何,说出这三个字,脸色竟然一片绯红。
书生见吴蚕儿抬起头来,却也是一惊,他慢慢地打开折扇,眼睛却不离吴蚕儿的脸。
吴蚕儿被他看得久了,报之一笑,随即低下头去。
良久,那书生终于开口。
“我是来请绣的。”
他不说买绣,却说了一个“请”字。
赵姓书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蹲来,去看蚕儿身前铺着的绣。
蚕儿竟然不敢再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他骨骼健硕的十指,中指上有一枚翠绿的戒指,单单看这一双手,就知道这双手的主人贵气十足。
既然是国姓,说不定真的是皇亲国戚呢?
蚕儿胡思乱想着,赵姓书生却已经捧起一副绣品在看。
看了许久,赵姓书生不禁啧啧称奇,这幅《虎兕出于柙》真是妙绝。和色无迹,熨帖均匀,丝缕又分明。姑娘刺绣,使针如笔,疏而不密,歧而不并,活而不滞,但凭着这样施针的手法,恐怕大宋境内,已是无人可及了。
蚕儿听完这番话,却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书生,怎地对刺绣如此了解。三言两语,就道尽了这幅绣品的妙处。他……他到底是什么人?莫非也是名绣传人?
先生高论,谬赞了,小女子不敢当。
赵姓书生却摆摆手,道,十指春风如此谦恭,那绣巷之中的其他绣娘,该当情何以堪?不过,这幅绣虽是佳品,可是相较于蚕儿姑娘的手段来说,却并非最好的刺绣。
哦?
我看这幅绣品用针巧妙,但是丝线却略有凌乱,有几处前后甚至偏了尺寸,姑娘在用针引线的时候,似乎略有些漫不经心。刺绣之时讲求“闲、静、明、洁”,从这幅绣品的针线看来,姑娘在作绣之时,心似乎并不静。
蚕儿又吃了一惊。
刺绣的人自然厉害,可是能读绣的人,却一定也是行家里手。
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对刺绣有如此的见解。自从第一次相识,蚕儿便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如今更加确信了。
这样的邂逅与交谈让蚕儿心中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
赵姓书生举止优雅,语气不急不缓,蚕儿姑娘是不是也听了“食人绣”的谣传?
蚕儿又吃了一惊,看来这件事真的是快要传遍东京府了,随即木然地点头。
那蚕儿姑娘,真的相信有食人绣这样的说法?
蚕儿摇摇头,说,刺绣食人,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只不过,这几日发生在绣巷里的事,太过邪气了些。
不知为何,蚕儿对眼前的这个书生说不出的亲和信任,于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大致地跟书生说了一遍,语声清脆,表述清晰。书生听了不住地点头。
听完之后,书生沉吟良久,这件事情很有古怪,这背后恐怕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这就看秦月亭的本事了。
蚕儿听他直呼府尹的姓名,微微吃了一惊。
书生将蚕儿的三幅刺绣一同买下,道了别。
蚕儿看着他的身影,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