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政殿里,显在即位为天子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婉儿,一身素衣,静默的站着,犹如遗世而立的风荷,对婉儿渐渐淡忘的思念又随之升了起来。
“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显欣喜的说道。
婉儿盈盈拜了下去,回道:“太后娘娘说,皇上登基,她没什么可以相贺的,只好把奴婢留给了您。”
“母后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都会留在朕的身边了?”显问道。
“是。”
显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婉儿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是她的笑容中比显蕴含了更多的东西。
婉儿尽心竭力的辅佐着显,却又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显很是困惑,但只要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相信,这份隔阂一定会慢慢消失的,他们有时也会谈到过去,却从不提及贤的名字。
对于婉儿而言,显和朝堂都不是难以应付的事,反而是已经贵为皇后的韦香儿才是她要处处提防的对象,这一点,连深处后宫的武后也早已察觉了。
显在一本奏折上写下了批示,感觉有些累了,站了起来,道:“婉儿,今天的政事就先处理到这儿吧,朕累了。”
“那皇上早点休息吧,奴婢告退。”婉儿行了礼,往殿门外走了去,显却在身后问道:“婉儿,难道在你的心里,我们之间除了朝堂,就再无其他东西可言了吗?”
“譬如呢?”
“你明白的。”
思索了片刻,婉儿缓缓的转过了身,直视着显道:“当日在太液池游园时,奴婢曾向皇上您要过一支珠钗,可是您却给不了我,现在,奴婢要的东西,您依然给不起我。”
“你要什么?”
“让先太子回朝。”
“这——”显的神情显得犹豫了起来,这又岂是他做得了主的呢。
婉儿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道:“奴婢只是跟您开个玩笑,这皇宫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事,我们之间又怎会没有可谈的事呢?只是奴婢还有些事要做,先行告退了。”这一次,再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婉儿的笑容很美,可在显的心中,却像是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火,划过,便也留下了灼伤的痕迹。
从宣政殿出来,婉儿本打算到紫宸殿去看望一下武后的,却不想遇到了太平,许久不见,婉儿发现,已为人妇的太平,再不见了当日稚女敕的模样,眉宇间有了淡淡的忧伤,让婉儿捉模不透。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太平道:“我是进宫来看母后的,陪她聊了会儿,看她的神情有些累了,所以我就告辞出来了。”
“我之前听朝中的大臣说,公主和驸马恩爱有加,我也很替你感到高兴。”婉儿真诚的说道。
“是否恩爱,又岂是别人看得透的呢?”太平幽幽说道。
“驸马他?”
“没什么。”太平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将话题转往了别处,二人说得正欢,香儿却带着两名宫女款款走了过来。
婉儿和太平向韦后行了礼,韦后微微的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倨傲。
她浅笑道:“公主何时进的宫?怎么也不来本宫那儿坐坐。”
太平答道:“刚来一会儿。”
随后,韦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婉儿,道:“婉儿,本宫知道,你是太后娘娘留下来,辅佐皇上的,但是本宫也要提醒你,凡事都得有个度,这晚上嘛,自有本宫来侍奉,你就不必再留在皇上那儿了,宫中人多嘴杂,有些话本宫不想听到,恐怕你也不想吧?”
“奴婢想,这番话娘娘应该去对皇上说吧,留与不留,不是奴婢说了算的。”婉儿淡淡的答道。
韦后并未生气,道:“本宫一定会提醒皇上的,就怕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妄想借皇上一步登天,到了那时,本宫就只好学学婉儿你的做事手段了。”
韦后的话中带刺,所指的自然是司制房的血洗和若雪的死。
婉儿轻轻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躬身送走了韦后,直到她走出了很远,方才站直了身子,无所谓的笑笑。
“婉儿,你真的跟了显哥哥?”
婉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太平道:“要是我说,我和皇上除了商讨国事之外,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信吗?”
太平点头道:“我信,因为我亲眼看到你为贤哥哥做了那么多事,至于最后的流放,我虽想不通是为什么,但料想也是有原因的。”
“离开朝堂虽然残酷,可也给了他自由,他常常说,这里像一个牢笼,所以当娘娘说出最后结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就写下了那道诏书。”婉儿说道。
“皇后如此嚣张,婉儿,你以后要小心才是。”
“我知道。”看着韦后消失的背影,婉儿的心中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夜已经很深了,婉儿还在帮显整理着奏折,她相信,属于武后的那个时代还没有过去,所以,她更要努力的帮显经营好朝堂,等武后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她的努力了,也就会更加的信任她。
获取武后的信任,这才是婉儿最终的目的。
显尽量收摄着心神,看着奏折上的文字,婉儿问道:“皇上,豫州刺史一职空缺已久,大臣们都认为长久下去,恐生变故,裴大人想从他的门生中举荐一个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你觉得呢?”显随口问道。
“裴大人是前朝重臣,深得先皇的信任,学识过人,想必他的门生也是不错的,皇上不如让他上朝,见一见,再做定夺,皇上认为如何?”婉儿道。
婉儿所说的裴大人指的是大臣裴炎,先皇曾先后让贤和显两位太子监国,而诏令辅佐的都是这位老臣,可见其地位非同一般,婉儿力荐他的门生,自也是为了讨好他,为自己和韦后之间的争夺加了一份重注。
婉儿的话音刚落,韦后却带着宫婢走了进来,冷冷的说道:“本宫认为不妥。”
婉儿行了礼,显问道:“皇后的心中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
韦后收起了冰冷的神情,走到显身边,讨好的说道:“皇上,臣妾的父亲在蜀地为官,与臣妾相隔甚远,臣妾想像皇上讨份恩典,将他擢升为豫州刺史,也好解了臣妾的思亲之情。”
“这——”显为难的看向了婉儿,这两个人都是她不忍拒绝的,况且,她们一个贵为国母,一个又是武后最为宠信的人,得罪了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韦后也将目光看向了婉儿,一副挑衅的味道,婉儿只假装不知,道:“皇上,既然娘娘有了更好的人选,那就依娘娘的办吧。”
显的眼神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道:“拟诏吧。”
婉儿点头,迅速的写下了诏书,擢升韦后之父韦玄贞为豫州刺史。
如此轻易的便打败了婉儿,韦后的心中难免起了疑,但婉儿的脸上却一点异样都没有,让她也捉模不透,但即使是表面的胜利也足以令其开心不已了。
从新皇登基到现在,已经足足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婉儿一直忙着朝堂,忙着应付来自韦后方面的刁难,但依然没有忘记那个深处后宫的武后,只是苦于抽不出时间而已。
终于有一天,显去向武后请安,也顺便带去了婉儿,婉儿才再次见到了武后。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皇后,太后,只不过是一字之差而已,但对于武后,不同的不止是身份,还有另一些她渴望已久的东西,所以,当婉儿如是请安的时候,武后的脸上竟显出了悲凉的神色。
武后给显赐了坐,问道:“听说你把豫州刺史一职给了皇后的父亲?”
显有些惊慌,但还是答道:“是,是因为——”
“显儿,这大唐的江山是你曾祖父,你祖父及无数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任人唯贤才是治国之道,行差踏错都会给李唐江山带来危机,到了那时,你如何向李家祖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武后没有等他解释,已抢先诘问道,语气很是不满。
“儿臣知错了。”显俯首道。
武后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既然诏令已发,此事就这么办吧,朝令夕改也非朝廷所为。”
“儿臣遵旨。”
武后的心中依然不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坐了片刻,显终究受不了如此压抑的气氛,起身辞道:“母后,儿臣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等等。”武后道:“显儿,哀家有一事相求。”
“母后请说。”
武后看了眼婉儿道:“贤儿流放巴州已经数年了,现在你已登基,母后想,是该派个人去看看他了,一来,哀家心里也着实挂念得很,二来,你们毕竟是兄弟,派个人去看看,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你到底还是念着手足之情的。”
说是相求,但武后的语气却更像是一种命令,而显则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于是答道:“一切就依母后的意思办吧。”
武后点头道:“下一份诏书,让丘神绩丘将军去吧。”
“娘娘。”婉儿跪下,道:“婉儿也想一同前往。”
其实,婉儿说出这句话心中也没有底,她也很清楚,这样的请求对于显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是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对贤的思念。
武后没有让她等待太久,而给出的答案虽然简单,却让婉儿欣喜不已,武后道:“你也一起去吧。”
“谢娘娘。”
显的脸上现出了不快的神色,但当着武后的面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武后终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显转身走了出去,婉儿感激的看了眼武后,武后笑着点了点头,婉儿也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