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合上了檄文,对一旁的如月吩咐道:“待明日早朝之后,宣裴炎到贞观殿来觐见。”
“是。”
因为裴炎和婉儿的努力,才将显和他那个不安分的皇后请出了朝堂,武后也因此才能重新临朝听政,对此,武后虽未说过什么,但心中却是感激的。
只是后来,武后欲追封武氏先祖,裴炎以此举簪越礼数,有损李唐社稷为由相阻止,武后的心中多有不快,虽未找过裴炎的是非,但追封却还是如常进行了。
之后,再有大事,武后却很少相问于裴炎了。
武后到底还是一个惜才之人,婉儿暗想到。
次日早朝,武后称病未去,只有旦一人主持。
下朝之后,裴炎刚走出殿门,便被如月叫住了,如月低声说道:“裴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武后之所以做得如此隐秘,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暗召朝臣,而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裴炎显得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去了。
贞观殿内,只有武后和婉儿,裴炎跪下行了礼,武后却没有让他起身,让如月将檄文递给了裴炎,道:“裴大人,你看看这个。”
裴炎结果,仔细的看完了上面的字,武后道:“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剑指朝廷,哀家欲派大将前往镇压,只是不知道朝中哪位将军能担此重任,裴大人可有好的人选?”
裴炎到底是老臣,深得大臣们的拥戴,之前的事,武后心中虽不快,却还是忍了下去,想要借此机会给裴炎一个机会,推荐他的门生前往,也好化解了裴炎心中的不快。
谁知裴炎却道:“太后娘娘,微臣认为,派兵前往只是下下之策。”
“哦?那裴大人认为什么才是上上之策呢?”武后平和的问道。
裴炎不卑不亢的答道:“徐敬业起兵,打的是匡复李唐的旗号,这份檄文上也说得很清楚了,皇上即位许久,却不能亲政,一切事务均取决于娘娘您的意思,所以以微臣之见,只要娘娘您肯还政于皇上,他自然就会退兵了。”
“哀家临朝听政,这是先皇的遗诏。”
“可遗诏上说的却是有大事不决者,均由娘娘定夺,而并非一切事务。”
婉儿抬眼看武后,发现她的手微微握成了拳,紧了紧,又松开了,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哀家逾越了礼制,才会有这场叛乱?”
裴炎不答,武后心中的不快更甚了,挥手谴退了他,方才重重的将手拍在了桌案上,而仅仅在两天之后,裴炎便被捕下狱了,理由是他受先帝所托辅政,却闻乱不讨,只一心要求太后还政,必有所图。
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自武三思,而那一纸诏书却依然是婉儿的杰作。
婉儿鄙视武三思,却也同样鄙视着自己。
旦即位后,武后大量启用武氏子孙,这其中最为得意的便是她两个同父异母哥哥的儿子,武三思和武承嗣,朝中大臣明白了武后的心思,便开始巴结起了这两位朝廷的新贵。可婉儿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却也不可避免的要和他们产生某些共鸣。
就在婉儿还在苦苦思索着救裴炎方法的时候,武后的另一道旨意也下来了。
十日之后,斩裴炎于洛阳都亭驿前街,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进行着,让婉儿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了。这样的判决显然不会是武后的意思,又是武三思,那个被称为武氏家族中最‘杰出’的男人。
就在裴炎被斩的前一天,婉儿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便也有了那次推心置月复的谈话。
狱中只有婉儿和裴炎,婉儿的手中拿着武后的手谕,递给了裴炎,裴炎接过,却没有打开,道:“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不看也罢。”
“太后娘娘先后废黜三位皇子,大力提拔武氏子孙,用意不言自明,大人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婉儿说出这样的话,倒让裴炎有些吃惊,但念及上官家和武后的渊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只是愤然说道:“太后和当年的吕氏走着一样的路,看来这大唐的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顿了片刻,裴炎叹道:“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先皇会让娘娘监国。”
“为什么这么说?”
裴炎回忆道:“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独自召见过我很多次,从他的言语中,我看得出来,他是放不下心的,尤其是对这几个皇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是另有隐情。”
“或许,那并不是一份真的诏书呢?”
“你说什么?”裴炎的神色显得很惊讶。
婉儿淡淡的说道:“先皇的遗诏是我亲笔草拟的,所以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
“你篡改了遗诏?”
“皇上说,要让娘娘陪葬于乾陵。”
“可是那份诏书——”
“是假的。”婉儿抢先说道:“因为她不应该这么早便死去。”
看着面前的婉儿,裴炎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比武后更难令人琢磨,同时他也揣摩到了婉儿的心思,自始至终,婉儿都没有忘记上官一门的血仇,只是她要用一种最安全,也是最残忍的方式来复仇。
不可否认,想要用一纸遗诏,便将武后置之死地,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先皇没有看清,婉儿却看清了。
“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裴炎叹道。
婉儿没有回答与否,只是有些愧疚的说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你。”然后便向狱外走了去。
裴炎在身后说道:“婉儿,大唐的皇子是无辜的。”
“无辜?”婉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十月十八日,武后斩裴炎于都亭。
深秋的清晨有些清冷,但婉儿还是去了,夹杂在围观的人群中,一身素衣,面无表情的看着监斩官下着最后的命令,刽子手的刀举起,又迅速的落下,裴炎就在这举起落下间归为了永恒。
四周的百姓窃窃私语着什么,为裴炎叹息,为武后愤怒,只是当他们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还不忘抬起头四周看看,显得极为谨慎。
裴炎的尸体被抬走了,婉儿直到最后一个行人散去,方才转身离开,上马车前,她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武三思,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婉儿微微颔首,迅速上了马车,心中却多少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