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昨晚重润整夜没有回宫,所以,所以——”显颤颤巍巍的说着。
“是朕将他们禁闭在了仙蕙郡主的府邸里。”女皇接口道。
“不知他们犯了何事,令母后生如此大的气?”显显然还不知情。
女皇对着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带她进来。”
片刻之后,便有宫人带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女皇道:“把你当日所见的都说出来吧。”
“是。”宫女颤抖着声音,道:“如月死的那天,奴婢正好在别院当值,听到有吵闹声传来,便偷偷的走了过去,奴婢看到,看到小皇子和郡主,还有驸马他们,他们将如月推到了枯井里。”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宫女道:“小皇子说,这天下本是高祖皇帝,高宗皇帝打下来的,可是皇上却,却将它改成了武周王朝,他们还说,如月仗着皇上的宠信,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要如月看清这江山到底是属于谁的,如月不答,他们便将她推进了枯井里,他们还说,两位张大人挟持皇上,把持了朝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除去他们,从此这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小宫女的说话句句都说中了女皇的痛处,这自然是出于婉儿的安排,婉儿派去查探的人,查到了张氏兄弟当日刚进宫,便被仙蕙的人借故叫走了,也打听到了李重润等人的确去过别院,至于其它的,却是婉儿编造的。
只是婉儿坚信,这事一定和李重润等人有关,才会安排了这个宫女和这番说话。
“婉儿,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女皇突然转头问婉儿道。
婉儿心中一惊,她不明白女皇突然将问题抛向了自己,究竟代表着什么,难道是自己错了,女皇尽管老了,却并不糊涂,她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了。
显也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眼中满是祈求的神色。
婉儿勉强维持着镇定,道:“小皇子和郡主等人是太子殿下的子女,这事也就是太子的家事,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太子处理吧。”
女皇点了点头,看向显的眼神越发的冰冷了起来,道:“显儿,这事朕就交给你处理了,记住,不要让朕失望,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着女皇的眼神,显只觉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他明白女皇的“处理”二字代表着什么,嘴里却重重的答了声:“是。”
夜。无月。
一个宫人匆匆的跑进了贞观殿,跪下,向女皇禀道:“启禀皇上,太子,太子在郡主府中处死了小皇子,郡主以及驸马。”
女皇的身子重重的倒进了软榻里,她似乎后悔了,后悔那样的指令,他们可都是她的子孙啊。
女皇起身,婉儿想要去扶她,却被她重重的甩开了,看着她蹒跚着脚步走向后殿,婉儿心中的愧疚也油然而生了,或许,张氏兄弟的死尚不至于令女皇如此的伤心,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此时的婉儿,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显,亲手杀死自己的子女,他的痛苦绝对不亚于女皇,这种痛苦将会伴随他一生一世,永远也不会消退,还有香儿,重润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未来的保障,这样的结果,她是否能承受得了呢?
很多天之后,婉儿方才踏进了太子宫,却不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宫人们说,自从小皇子和郡主被处死后,香儿就再未踏出过房门了,而太子则整日将自己关在大殿中,从未进食,只是不停的喝着酒,也不准他人进去。
婉儿谴退了宫人,往大殿走了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到显坐在地上,手中拿着酒壶,仰头喝干了壶中的酒,然后将酒壶重重的摔在了空旷的大殿中,显跪了下去,然后无助的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破碎的瓷片割伤了他的膝盖,却也狠狠的划过了婉儿的心。
婉儿走了进去,在离显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许久之后,到底还是显先开了口,他痛苦的说道:“婉儿,为什么要害死他们?他们可都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太子认为,是我陷害了他们?”
“不是吗?”显抬起了头,看着婉儿的眼神有她不熟悉的冷漠,他说:“我了解他们,他们是被骄纵惯了,可是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我拷问过那个小宫女,她说,这些话都是你教给她的。”
婉儿道:“固然这番话是出自我的主意,可是他们害死了如月,这是不铮的事实,张氏兄弟当日进宫,却被仙蕙派人叫走了,而他们的确也去过别院,如月死后,他们在郡主府中给她烧纸,你认为是我冤枉了他们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他们?”显哭道:“香儿只有重润一个儿子,看着我的剑刺穿了他们的身体,香儿痛不欲生,你知道她有多恨我吗?她说,她宁愿死的是我,她骂得对,我是个懦夫,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显艰难的站了起来,幽幽诉说道:“十四年的流放生涯,只有香儿陪着我,始终对我不离不弃,可是我又给了她什么呢?杀了她的子女,然后心中还不断的惦念着另外一个女人。”
显的手轻轻的划过了婉儿的面颊,道:“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容颜下,却有着一颗如此仇恨的心?”
显的手落在了婉儿的颈子上,渐渐加重了力道,婉儿只觉呼吸渐渐困难的了起来,却还是倔强的不肯求饶,轻轻闭上了双眼,显道:“婉儿,其实你从未忘记过上官家的血仇对不对?你表面上放弃了一切仇恨,尽心的辅佐着母后,可是你的心却不是如此,只是你用了一种比其他人更为残忍的方式在复仇,这几十年来,有多少李氏子孙死在了你复仇的路上,你要杀了所有武氏子孙,也要杀了所有李氏子孙,你要母后守着她的武周王朝,孤独的终老,然后在这种孤独中死去,是不是?”
婉儿睁开了双眼,眼中满是痛苦,还有些恐慌,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复仇计划,本以为是他人看不透的,却不想看透的人却是这个和自己有着许多交错的懦弱皇子。
婉儿的神智渐渐模糊了起来,可显还在继续说道:“可是婉儿,用几十年的时间来经营一个仇恨,值得吗?”
值得吗?婉儿用仅有的意识思索着,自己将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仇恨,真的值得吗?背叛了对贤永不复仇的承诺,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值与不值,婉儿竟已没有力气去分辨了。
婉儿已不抱生的希望,显却突然松了手,踉跄着大步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