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忆端着的那锅,几人很神秘的样子,让我猜,我虽未曾吃过,但心里却大致明白。学校有另一傅姓的人家,男的论辈份和我爷爷同辈,夫妇二人在当地是土生土长,已经在该校工作了半辈子,男的是接父亲班的接班工人,在学校负责油印,女的姓李,据说是工农兵大学生,在学校当政治老师,从来就是作严肃一本正经状。属于看看表情就知道是政治老师的那种。我刚到学校几天,就被李老师叫去吃过饭,说是要认认本家。对于本家,我是从来没什么概念的,但自己客居他乡,人家给你脸,你有拒绝的立场吗?我这位老辈其实有一个第二职业,就是打猎,经常在晚上到后边山上去打猎,漫山遍野地跑,他们家常年都吃着野生动物。另外他们家蔬菜和水果据说基本也是不用买的,既然打猎是在晚上,顺手摘点水果蔬菜也就方便了。那天在傅老师家的桌上,我已见过此种东西,李老师介绍是刺猬肉。其实对于野味,我是一向没有兴趣的。从小我就比较偏食,忌吃的东西很多,比如动物内脏、比如乱七八糟不认识的所谓野味。就是能够接受的肉食,若是不巧看见了宰杀动物的场面,或是看到了砧板上血淋淋的动物模样,就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下肉。“这就是传说中的野生动物吧?”我调侃说。赵若怀接过话说:“太对了!这正是传说中的刺猬!昨晚我和陈忆去打猎,本人亲自打到的,请傅老师品尝。”我说:“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先在食堂喝酒,然后去镇上送人,还要下厨……”赵若怀说:“是我姨妈下的厨,我姨妈家就在上面公路边,乡政府旁边那房子。”陈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却死活不吃,几人问为什么,我回答说:“什么也不为,有所吃有所不吃。”几人就很遗憾的样子。“你们经常上山打猎吗?这学校猎人很多?”我问。“就十多人吧!去得最多的是傅老师,声称是你老辈子的那位。”孙思说。“十多人,长年累月地在山上跑,这山上的野生动物可够难的!除打猎外,这些老师闲时都做点什么?”“现在你绕着这两幢木板房走上一遭,你就知道他们干什么了。老陈老姚(都是校长)这会儿,肯定是分别在一老师家喝酒;老陈婆娘和一帮工人、家属在嚼舌头,议论对象主要是年轻姑娘小伙,谁看上了谁,谁和谁能配一对儿;老姚婆娘和几女教师在另一处嚼舌头,讨论内容除了前面所述,还得增加一项,就是老陈在今年夏天建房的过程中,又搞了什么名堂;还有就是理化教研组那几人在打长牌(川牌),神经病老潘和神经病老程两人在一起下棋、吹夸夸、骂老陈……”“神经病?老潘那神经病真的成立吗?”我问。“说不清楚,一阵一阵的,一会儿能说几句人话,你以为他正常了,话一深入,又发现还是一神经病。”赵若怀回答。“怎么会这种情况还让上课呢?”我问。赵若怀说:“进学校时他是正常人,后来为追一女教师,未遂,就疯了,这种人是受政策保护的,你又不能开除,工资得一分不少地照样开给他,当然,他也可以只拿工资,不做事,可是,老陈不干啦!老陈是谁,他能容忍别人不干事白拿钱吗?所以,课还得上!”“这也对学生太不负责了嘛!你们去听过那课没有?”我问,有些匪夷所思。“没事儿,学生都知道他们是神经病,那课嘛!我们是没有去听过的,据教务处汪主任讲,偶尔还是有正常的时候。”孙思回答,语调轻松自如,神情正常得让我忍俊不禁。“就没有学生对这种安排提出抗议?”我问。“这些学生懂个啥呢,还抗议!弄个神经病给他们,有学生高兴得很,说不但上课轻松,时不时还能拿老潘取个乐!”赵若怀回答说,那轻松加玩皮的神情让我忍俊不禁。“说到学生,倒想请赵老师不吝赐教才好,这些学生基础似乎也太差了点,都高中了,对部分学生好像仍处于识字教学阶段。”“嗨!你也太认真了,不过,这有个过程,刚来的时候都这样,谁不想有所作为呀?久了,你就明白了,混日子罢了!你还别说学生,这学校的老师,需要进行识字教学的大有人在,拿着个书本照念,还常念错字呢!就这样的人,还年年评先进。”赵若怀说。“那其他的老师就没意见?”我问,心里直往下沉,先前还心存一念,在教学上很下功夫,用学生的成绩说话,只要教出好的成绩,就有了调进城的资本。“像这样公然误人子弟的人,这学校能数出一串来,大都是接班的,先做工人,后来认几个字就转成了老师,既然能由工人转老师,就说明人家和老陈(校长)、乃至区里关系都不错。再说意见也是有的,怎么能没有呢?年年评职称、先进,都会吵架,那阵势,你不久就会见识的。不过,吵归吵,最后还不是老陈说了算。这里老陈就是政策,谁硬得过政策?”赵若怀音量已日渐增大,为了防备赵若怀对学校老师进行进一步地中肯评价以及可能引起的被偷听风险,我想尽快转移话题。就转到寻问三位是如何沦落到这所学校的话题上。孙思的来头有些模糊,他本人似乎不愿提及此事,只知道他是学校的体育老师,进校较早,比赵若怀更早。陈忆呢?去年刚分配来的,B师大物理系毕业,家在县城,大约受性格驱使,在89年的学潮中难免就跟人瞎起哄了,分配时就被当成问题人物发配到这里了。截至目前,桑榆中学本科生也就三人:赵若怀、陈忆、傅心仪。原来这赵若怀是土生土长的本区人,也是桑榆中学历史上考上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学生之一。三年前毕业于B师大中文系。家在距本校三十公里的大山深处,正宗贫苦农民出生,分配时压根没想到找人,分到这学校自然就算是情理中的事。赵若怀的这一番坦诚的不无自嘲的介绍让我有些匪夷所思——什么样的大山深处能长出这样一个人来?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玩世不恭、睥睨红尘、清峻通月兑的人怎么会是这桑榆山上长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