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展示赵若怀的柳体书法,一边继续说:“他精通音律,常见乐器都能随手把玩。吉它、小提琴、电子琴、古琴、吹箫,堪称一绝;唱歌跳舞也都在行。在家庭里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木工、篾活、烹饪,样样皆能。在学生眼中他是一个偶像级的好老师,他一人承担着高中二年级两个班的班主任加两个班的语文课,如此重的工作任务下,他的课上得一流,在生源极差的桑榆中学,在去年的全县统考之中,高二年级全县前十名,被他的学生占去一半的席位。此人聪明、侠义、正直、对朋友肝胆相照,其为人光明磊落。曾跟着他的一位好朋友习武四年,如今是文能通墨、武能会功。”柳源果然被那书法吸引了,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地去触模了一下那些墨宝,神情分明有些激动。是啊!如此优秀的儿子,搁谁身上谁都会感到自豪。但短暂的激动后,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说:“这书法,确实不错!真如你所说,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分去了那样的学校?他的父亲呢?”他女乃女乃的!装什么蒜呢?他父亲,他父亲不就坐我眼前吗?稍稍迷惑了一下,我就明白了,他是想问问赵若怀那名义上的父亲。他是想知道那位替他养了儿子的冤大头到底是谁?我当然不能告诉他:这个冤大头就是我舅舅。那样他该认为我是勒索去了。“他父亲是一个下乡知青,为了赵若怀及其母亲,放弃了返城。已经被现实造就成一个地道的农民了。现今的分配形式,柳叔你自然比我更清楚,赵若怀那样的家庭,他不分去桑榆又能分去哪里?”“那这样的人才应该在学校挺受重用吧?”“若果真受重用,此时我也就不坐在柳叔面前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更何况我们那校长,那简直就是一个无赖加混蛋。一个常用汉字都没能掌握的、品行又显著欠佳的转业军人,他能当上校长那应该算作是一种时代后遗症。这种人又哪里能够识别人才。何况以赵若怀之耿介率性,岂有不和这种校长唱对台戏的道理,那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你不是来为寒烟山庄找什么出路,争取什么政策的!”柳源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什么都瞒不过柳叔,我就是为赵若怀而来,柳叔你自然是个英雄,可那赵若怀,他也是个英雄,英雄惜英雄。恳请柳叔垂怜,您就看在人才难得的份上,给赵若怀换个学校,换个单位,把他调进城去吧!”“你和赵若怀什么关系?他们家的情况你怎么这么清楚?”“我们是朋友,哥们,我是感念赵若怀的人格,情不自禁为他请命。”“是吗?你为他请命,为何偏偏请到我这里?到底谁让你来的,谁让你画那画的?”柳源审视着我,语气咄咄逼人,我在他的语言里感到了寒气。看来这件事情,还真是关系重大,我说不定真捅篓子了。“柳叔,我来找你的事情,我画画的事情,就是我一时的一厢情愿,其他人都不知道。赵若怀在那学校,校长百般为难他,处境十分艰难。我想帮帮他,心太切了!这个世界上,我又不认识其他的达官贵人。以前我曾听柳咏说过,柳叔爱好书法,不是说惺惺惜惺惺吗?最近刚好要来省城,我也是忽发奇想,想出这么个方法,或许,我是病急乱投医了。异想天开!”柳源疑惑地望着我,显然,我并没能蒙混过关,是呀!毕竟我画的那寒烟山庄图,那银杏林,那梅园,指向性太明显了。“你说柳咏和赵若怀比较投缘,是什么意思?这两人见过面吗?”柳源故作不经意地问着,但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恐惧。于是我明白了,在柳源那里,柳咏和赵若怀,至少现在还不能见面。柳咏前次来桑榆的事情,不知道他回去讲了没有,但是有关赵若怀这个人,依柳咏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在他父母面前提及的。没办法了,只有赌了!我若无其事地平静地回答说:“见面倒没有!投缘,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也或许是我用词不当。我初到桑榆中学,就觉得赵若怀酷似柳咏,这二人又都是学中文的,都很帅气,都长于言辞。所以我就说这二人投缘了。”“但是在你眼里,赵若怀明显比柳咏优秀。对不对?”柳源看着我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问。我也就明白了,这人显然已经知道我和柳咏的故事。我还明白了,柳源已经放松了对我的警惕,他现在有些疑惑,在他心里,或许我献那寒烟山庄图,纯粹只是一个巧合吧?或许那个‘66’,只是一个误笔。但是他的怀疑仍然是存在的。罢了罢了!就让他怀疑吧!怀疑总比证实了好。他至少不会只因为怀疑,就灭了我吧,但如果证实了,证实我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那我就算是给自己惹下麻烦了。柳源审视着我,问:“你自己不是还在桑榆吗?你就没想过为自己请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不敢打扰柳叔,但赵若怀的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这次来省城,你有没有打算去见见柳咏?”“不了,柳叔,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去打扰柳咏了!”“你记住:柳厅长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出路、政策也不是你争取就能有的;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类似的画画、写信、请命之类,以后我就不希望再有了;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你比你的同龄人要老成持重许多,你这次来见我的事就当是我俩之间永远的秘密了。另外,那个赵若怀,你既然是他的哥们,可以劝劝他改改,这已经不是陶渊明、李白的时代了,你们要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他既然那么有才,呆在桑榆磨炼磨炼也好。人还年轻嘛!是英雄就会有出头的一天。”妈妈的,这个滑头,到底是不肯相认。赵若怀怎么摊上这么一父亲。我正这样想着,柳大厅长又发话了,他问:“那个赵若怀,他在省城没有?”“没有,他应该在寒烟山庄,但我可以让他来。”“你可以定个日子,约他在这里喝个茶,你能记住我的声音吗?这是我一个电话,只有确信是我的声音,才能够说话。”“柳叔放心,对于应该记住的东西,我一向记性好得很!”说完柳厅长站起来,对我说:“你先走吧!”我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说:“您是长辈,您先走,柳叔叔放心,我会目送你,等你走出视线后,才下楼去的!”他满意地笑笑,然后说:“还是你先走比较好。但你要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打电话。”“喝茶的事情落实了我就打,否则我也就不会再打扰柳叔了。”我起身离去,为了和柳大厅长划清界限,我再也没敢回头看那刚才坐过的茶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