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直让我陪同的第一个客户,是一个局长,一个容貌相当谦虚但爱好十分广泛的局长,
所谓爱好广泛指的是男人四大件——吃喝嫖赌他都全能,除此之外,他还附庸点风雅,喜欢唱唱歌,但那歌声听着说实话真是要命。除了唱歌,据说他还喜欢谈点文学,主要是三国红楼。这人要赞美起来确实比较困难,虽然先前我曾在小食店给小唐小魏等人夸下海口,说是人都有优点,只要找出来加以夸张就行。真到用时,我才发现我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这样的一个人,怎样找优点呢?非要找的话,那就是顽强,脸皮厚,如此艰难的客观条件下他都能自我感觉那么好,但是原话你不能这样说呀!难道你能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寡廉鲜耻吗?这显然不能!肋
但梁阿满不满意了,她说我的表现不行,不能是这个样子,必须赞扬,因为她家吴昊和郑元直等着从这人手里拿工程。仅仅赞扬这人我也就勉强忍了,问题的关键这人约了一个情妇,说原是夜总会的小姐,后来几经勾搭,就包养起来。现在这人对那小姐,那是非常地殷勤。据说两人正处于如胶似膝的状态。以致于整个桌面上的人,对那小姐形成了一个众星捧月的氛围。大家从头到尾得以那小姐的是非为是非。这小姐来的时候,就已经显出她的派头了,姗姗来迟。上午十点半开始,为了等那小姐到来,我们几人先去了歌厅唱歌,忍受局长大人那异乎寻常的不是常人能忍的歌声。巴巴地等了一个半小时,不见小姐影。一行人只好先去了酒楼,那小姐才姗姗来迟。我以为总算可以开饭了,那菜是真的丰盛呀!生平我是第二次看到这么丰盛的宴席,第一次是在乔若虚家。只可惜面对局长和小姐,确实味口有些受伤。那局长大约155厘米,严重发福,整个人类似于一个短型的圆柱体。这些其实都能忍。关键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该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这让我那视觉确实有点招架不住。不知他和那小姐眼下这种状态,能不能美其名曰是在耍爱情。如果不考虑亵渎一词,把他们也归为耍爱情的范畴,那似乎又无可厚非了。因为梁阿满在一旁悄悄对我说,这很正常!她说恋爱中的人都喜欢取悦对方,喜欢臭美。她还反问我说哪部法律规定男士不准涂脂抹粉啦?镬
这样一想还真是的,“算他涂得有理!”我打趣说,引来旁边的郑元直一阵大笑。那小姐耳朵上吊着一对巨大的黄金耳环,由于太重,耳朵有些不堪负荷。耳环赖以呆着的那点肉,似乎随时随地都有随耳环一起掉地的危险,正所谓呼之欲断。然后是一条巨型的比草绳略细的黄金项链。这个我们倒不用但心,就算那项链是一斤重,小姐那肉肉的脖子也是能够免强承载的。然后是戒指,右手四个手指,左手三个手指都带上了,这整个就是一个‘钱’人,一件宝物,加上那一脸宝器的笑容。
梁阿满心理严重失衡。因为她虽然也是三样都有,但耳环和项链的重量都不及人家,戒指她只有两个手指上有,这就严重比下去了!我是不存在的,我对那黄烂烂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眩晕的反应。而且我反正一样都没有,就根本不用去比什么。那小姐姗姗来迟后,郑元直立即送上笑脸,然后从桌子底下,递给局长和小姐一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嘴上依然是什么话没说。那小姐居然是见过世面的,从桌底下接过去然后直接就在桌底下放到自己的包里去了。然后看着满桌的菜发嗲说:她不想吃这些,她现在就想吃西门口那家卤菜。于是郑元直拿钱,让我和阿满陪她去买卤菜。
于是小姐在前面大气地趾高气扬地走着,我和梁阿满在后面委顿地当跟班。好不容易卤菜买回,到了酒楼楼下,她说,她烟没了,她只吃一种品牌的外国烟,估计酒楼不一定有,所以还得再回街上去买。我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幸亏过年这几天,在寒烟山庄油水较厚,不然肯定就饿晕了。
吃喝的时候,局长和小姐开始展现他们的水平,小姐一上来给我们猜了两个谜语。第一个,新婚之夜,打一职业。郑元直和吴昊微笑着不敢怠慢地猜着,被小姐一一否定,结果小姐揭秘:警察!她说你们往同音的两个字上去想,就没问题。郑元直吴昊局长等人先是卖力地笑,然后进行夸奖。第二个谜语,男人最怕女人说哪三字,谜底:我还要。现场一阵哄笑声中,我不得不感慨:这小姐真是太有职业精神了!句句不离本行。然后局长总结说:女人漂不漂亮,其实只在白天管用,晚上关火的就只有功夫。这一点让郑元直和吴昊佩服不已,夸局长太有见解了,太深刻了!这一轮下来,我一直是无语的皮笑肉不笑的状态。
下一个环节,局长要谈文学了,他说中国人嘛,男人必须读三国,女人必须读红楼。看在梁阿满在旁边好几次向我发出警告的份上,我决心调整态度。就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准备听局长话三国红楼。哪知三句之内,他就硬说张飞是从梁山下来的,手拿两把板斧。我张了张嘴,准备告诉他说:从梁山下来,手拿两把板斧那家伙,黑不溜秋的,他不叫张飞,叫李逵。这张飞和李逵,一个是三国时期,一个是北宋时期,中间相差了八百多年。可梁阿满在一旁递了一个眼神,算是制止我,她夸奖说:局长真是风雅,真是好记性!这样一来,我就只好准备保持缄默了。但局长大人发现了我张着的嘴,他问:“小傅同志,你有话要说吗?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于是发出了两声干笑,两声模仿钱中书先生《围城》里面方鸿渐似的干笑,然后说:“对!那哪能不对呢?你是局长,张飞他再厉害,那也得归你管!你安排他从哪里下来他就得从哪里下来!你让他手里拿板斧他就得拿板斧!依我看局长大人不但风雅,还很幽默,思维活跃,很有创造力,上下千年的事情,在局长那里都能通融!”
这样一说,梁阿满就带头爽朗地笑起来,然后郑元直吴昊跟着一阵笑,再跟着赞扬几句。于是局长的创造力就算是得到大家的公认了,现场氛围一片祥和。
下面就是红楼了,局长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里面那个扒灰的环节,然后他开始批评林黛玉,说此人心胸狭窄,气量太窄,不逗他喜欢,这些都没什么,关键是他硬说林黛玉死于难产,这一点让我十分纠结,再怎么人家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人家和贾宝玉之间,从头到尾最多就是模了模手,这模模手无论如何不至于要引起难产吧?而且他还言之凿凿,他说就因为林黛玉气量窄,就因为生了太多气,所以生孩子不好生,就难产了!气得我嘴一歪一歪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真想替林妹妹说句话。但我看梁阿满那意思,她是完全准备接受这个现实,接受林黛玉死于难产这个污蔑。这个梁阿满,太没有气节了!她和马蜂一样,都是我们中文系的败类。
局长问我说:“小傅,我对于林黛玉的评价,你有什么看法?”我又干笑两声,说:“佩服佩服!局长大人太渊博了!太博学了,惭愧惭愧!我阅读量不够,只读过两个版本的红楼,你这个版本的《红楼梦》我是真没读过!所以无话可说。”
阿满又带头一阵大笑,现场一片祥和。然后局长话峰一转,说还是商人好,他们呢只是背了个名,然后开始诉苦:列举了一大堆家里面需要花钱的事项。大儿子小儿子都要读书,老婆呢最近想换换家俱。最后说:饭就吃到这里,我就喜欢打个牌,打会儿麻将吧!郑元直和吴昊对对眼,就心领神会了,说:“那行!那就打会儿麻将,只是这合同的事情…”局长干笑两声说:“好说好说!只要麻将打安逸了,那些都好说!”
我向郑元直告辞,说我没什么用武之地了,能不能麻烦他高抬贵手,放我回去。姓郑的说不行,还没完呢,得陪在那里,哪怕不打,也得看着他打。然后又玩笑着说:“陪客户是一个方面,难道你就不想顺便陪陪我吗?我也需要你陪的!”我于是知道这人动机还真有问题,赵若怀防备他,还真是有道理的!于是继续告辞,这下梁阿满又出面说话了,她说,那就看会儿再走,看会再走!反正来都来了,不在乎多会儿少会儿。
局长和小姐去了趟洗手间,可能是去厕所数信封里面的钱去了。这边郑元直和吴昊抓紧时间合计:打麻将得输多少钱,输多少钱就差不多够了。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阿满撇撇嘴,悄悄朝局长的方向,做了一个厌恶的的表情,斥责说:“妈妈的!长得跟武大郞差不多,还这么贪!也不怕噎死,嫖死他个龟儿子!”于是我明白了:郑元直他们原准备就是那两信封解决问题,可这人通过诉苦的方式,委婉地表达了钱的数量不够的事实,然后提出了以打麻将的方式,让郑元直他们补齐差额。阿满给我补充常识说:这种麻将俗称业务麻将。
至少在我看来,打这种麻将的感觉反正是生不如死。这种生不如死的事我是不干的,于是我坚持表示不会打麻将。郑元直拿我没法,让我一旁陪着,看他打。
这一场麻将下来,我对郑元直就改变了态度,首先对他表示了深切的同情。我眼睁睁地看着郑元直如何把一手绝好的牌打得稀烂,如何把成双成三乃至四个一起本可以开杠的牌,毫不犹豫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出去给那局长和小姐放炮,然后还得欣然地陪着笑脸,一面递上赌输的钱,一面声称自己手背。一个人能够做到这样,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至少目前的傅心仪,那是打死也不为的!郑元直,他容易吗?
反正输多少钱,目标已经明确了,这样输起钱来,自然就很快。五点半钟,郑元直认为钱输够了,于是说:“这会儿运气来了,要和牌了!”于是和了一把。局长大人会意,看看时间说:“哟!不早了,晚上还得到别处吃饭,人家等着呢!请的人多得很,排着队。”然后郑元直就从包里拿出一叠纸片片来,局长大人在上面鬼画桃符了一番。
晚上舞厅正常营业,今天第一天,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来的人不是很多。我正在上面拿着话筒唱着,就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没有跳舞,在一群跳舞的人后面,靠墙站着,手里叼着香烟。一曲唱完,我就不顾一切地找了过去。但追到那里时,立夫已经走掉了。我连忙追出了门去,只看见了立夫、吴常念、乔若虚三人匆匆下楼的背影。看到他们,我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能淡忘了立夫。渐渐远去的这个高大英武,不苟言笑的男人,他曾经是我的立夫啊!我对他曾是那么地熟悉。已经好几月没见着立夫了,刚才还没看得十分真切,立夫就调头走了。立夫啊,既然来了,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你就走掉了呢?难道咱俩之间,今生再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啦?不行!我得追去!这样想着我就三步两步地下楼,刚下到一楼,远远地又能看见立夫的背影了,赵若怀就追了上来,拉住了我,我想要挣月兑,但被他死死抱住了。然后我只好颓然呆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立夫的背影怔怔出神,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