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下午四点钟,郑焱驾车回到了柳林县城的家。进门发现保姆李姐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便急步走过去问道:“李姐,我姐她怎么样了?”
“郑焱,”李姐见到郑焱,身子仿佛瘫软了似的靠到了沙发背上,流着泪说道,“你姐她……她去世了。”
“啊?你说什么!”郑焱瞪大了眼睛。
“她去世了。”李姐哭出了声。
郑焱惊呆了,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张得大大的,仿佛一尊雕塑。
李姐见了,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郑焱的肩,一边喊:“郑焱,郑焱!”
郑焱“啊”地一声惊魂归来,抓住李姐的手,喝问:“我姐在哪里?”
“在她的房间。”
郑焱闻听转身跑向小蔓的卧室。卧室里,刘小蔓躺在床上,一条被子蒙在她的身上。郑焱慢慢掀起被子,只见小蔓脸色灰黄,仪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似的。郑焱伸出颤抖的手试试小蔓的鼻息,模了模她冰冷的脸,惨唤一声:“姐呀——”昏倒在床边。
李姐抱起郑焱,哭喊着,拍打着,好一阵子,郑焱才悠悠转醒。只见他猛地推开李姐,起身扑到床上,抱住小蔓吻着哭喊着:“姐呀,你醒来呀,醒来呀,你怎么丢下小弟一人走了呢?为什么,为什么呀?”
“郑焱,你要节哀呀。”李姐伸手想将郑焱拉起来,却被他猛然回身抓住了胳膊:“你说,我姐得的什么病?她怎么就这么死了?”
“你姐是服安眠药自杀的。”李姐说着伸手从床头柜上取过一张纸,递向郑焱,“这是她留给你的。”
郑焱一把夺过,擦擦泪眼匆忙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小弟,当你看到这些字时,姐已经解月兑而去了。两个月前,医生诊断出我患了肝癌且是晚期,不要怪我不告诉你,姐是不想让你因我分心和难过。
小弟,姐爱你,一直想着能嫁给你,可是姐没有这个福分,这是姐此生最大的遗憾;好在姐为你,为姐心爱男人的成长,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让姐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籍。
小弟,你长大了,成熟了,深得老板的重用,又有许多姑娘热恋着你,姐不用再为你担心和着急了。
小弟,姐走了,走得无怨无悔,却又有牵挂和不安。一是年迈多病的母亲;二是小弟你有心事瞒着我。数月来,姐一直在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你痛苦而窒息。
小弟,姐走了,不要怪姐心狠,姐也不想离开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让姐十几年的心血白流。
小弟,姐走了,姐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你祈福,等着你,念着你,爱着你……
“姐呀——”郑焱一声惨唤,再次扑倒在小蔓的身上。
李姐待郑焱哭喊了一会儿,走过去推推他,悲声说道:“郑焱,再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也……”
“母亲?”郑焱忽地站起身,“我母亲呢,她又在哪里?”
“在她的卧室里。”李姐说着向外走去。
郑焱急急赶到母亲的房间,他再次惊住了,母亲的床上也蒙着一条被子,急步近前掀起被子一看,不由魂飞千里。他伸手抓住李姐大声喝问:“你说,我妈又是怎么死的?”
李姐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流着泪说道:“三天前的早上六点我来到这里,你母亲已经起了床,我做好了早饭端上桌,也不见你姐过来。你母亲就慢慢走向你姐的房间,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一声惨叫,等我赶过去时,便看到你母亲已横卧在地,而你姐则躺在床上。我惊恐之余连忙拨打120,等他们赶过来时,你姐早已去世,你母亲则因惊吓发病而亡。”
“老天爷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的对待我?为什么?”郑焱跪倒在地,趴在母亲的身边大放悲声。
过了好长时间,李姐拍拍郑焱的肩,劝慰道:“郑焱,你要节哀呀,人死不能复生,你妈和姐都很疼你,她们不愿看到你如此地痛苦,你还是考虑一下安排她们的后事,让她们入土为安吧。”
郑焱慢慢止住哭声,回身对李姐说:“你回家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也好陪陪妈和姐。”
“我不能走,我不放心你呢。”
“李姐,你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帮我照看她们。”郑焱说着向李姐磕了一个头。
李姐慌忙将郑焱扶起:“好兄弟,你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听姐的话,还是联系殡仪馆,让亡魂尽早升天吧。”
郑焱泪如泉涌:“我知道,我经常在外,亏欠她们太多,我想多陪陪她们。”郑焱说着转身走向小蔓的房间,行至床前,看看小蔓的脸,扯起被子蒙上,而后双膝跪地,唤一声“姐呀——”任由泪水决堤似的流。回想起十多年来,姐姐对自己和母亲的关照,心就像刀割一样地痛。
爱立信的铃声响起,郑焱迟疑了一下,擦擦泪擤擤鼻子,接通了电话:“兰兰,是我。”
“焱子,你回到家了吗?姐的病严重吗?”张晓兰的声音很是急切。
郑焱强忍悲痛,低声说道:“姐已经解月兑了,她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是吗?姐得的什么病好得这么快?我能和她通话吗?”
“姐睡着了,她太累了。”一语道出,郑焱的泪水刷地滚落脸颊。
“焱子,妈还好吧,你要好好照顾她,要不就再请个保姆。”
郑焱泣声难禁,连忙捂住手机。
“焱子,你说话呀,怎么了?”话筒里传来晓兰惶恐的声音。
郑焱极力控制着自己,颤声说道:“兰兰,没事,刚才我和医生说话。好了,你休息吧,我这里还忙着。”
挂断电话,郑焱发现李姐站在身后,于是说道:“李姐,无论谁打电话给你,你都不要将实情告诉他们。另外,殡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懂,还请你帮我处置。”说着拿过皮包取出一万元钱递过去说:“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我再取。”
李姐接过钱,望望郑焱说道:“好兄弟,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只是……只是你让我不放心呢,你可千万要想开些,晓兰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让她哭断肠啊!”
“大姐,我不会有事的。”
李姐走了。郑焱走到床边,弯腰抱起小蔓,走到母亲的卧室,将小蔓放到母亲的身边,擦擦模糊的泪眼,看看两人的脸,扯起被子轻轻蒙上,跪到床前,伴着一阵心痛,泪水奔涌而出。
妈妈,儿子从小到大近三十年来,得到您无限的母爱,让您饱受磨难和牵挂;可儿子却很少在您的身边照顾。如今,您离我而去,让儿这辈子如何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姐呀,你是那样地忠厚善良,那样地勤劳坚强;是你用一副柔弱的肩,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多灾多难的家;是你用博大的爱,帮助我完成学业,激励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姐呀,小弟知道你的心,可我却无法接受你的爱,更无法给予你想得到的爱,因为在小弟的心中,你就像是令人爱戴、无限神圣的母亲。
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昏庸,让我的亲人相继而去!你怎么如此无道,让我慈善的姐姐失去生命!……
一声声呼唤,说不完牵挂与思念。
一行行泪水,流不尽忏悔和悲伤。
天光昏暗,时已入晚。屋内凄情悲壮,屋外冥夜寒风。
两日后,柳林公墓,天云低垂,雪掩怆野,冰覆寒山。萧松穆柏中,无数的鲜花簇拥着两座新茔,一位身着孝服的年轻人,跪坐在墓碑前,他手中的二胡正在发出如泣如诉的琴声,那样地痛惜惨怛,如寒蝉凄切,似孤鸿哀鸣。
天空中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柳絮,似芦花,纷纷扬扬,簌簌落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男一女踏雪寻声而来。走到近处,其中的妇人颤呼一声:“儿呀。”一下扑倒在拉琴人的身边。
琴声戛然而止,雪人一般的琴手看看来人,丢下二胡扑到妇人的怀里,大放悲声。
男性长者伸手拉起雪地上的两人,流着泪说:“郑焱,好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
拉琴人正是郑焱,而来人则是他的父母潘笑宇和李媛华。
郑焱搂着父母泣声难禁,悲痛欲绝。潘李二人望着娇儿也是泪急声悲。
飞雪依旧,寒风乍起。
郑焱伸手掸去父母身上的积雪,问道:“您二老怎么来啦?”
“儿呀,”母亲擦擦郑焱的泪脸,颤声说道,“你关掉了手机,晓兰联系不上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和你爸按照晓兰的指引,赶到柳林县城你的家中,方才从邻居处得知你的养母和姐姐已经去世,就匆匆赶到了这里。儿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我知道你们无法面对她,所以不愿让你们知道。至于晓兰,时近年关,她应该和自己的父母欢聚在一起,我怎么能让她面对我的泪脸?”
“可你不应该关掉手机呀?晓兰非常着急的。”
“我不敢和她通话,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悲声。”
“晓兰何等的聪明,你关掉手机,她已经感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已经动身回来了。”
“啊!”郑焱的心里一阵不安,急忙掏出手机开机并拨通了晓兰的电话:“兰兰,我是郑焱。”
“焱子,你干吗总是关机!不知道我一直在关心你吗?”
“兰兰,是这样的,这几天一直呆在医院里,手机没电了,请你原谅。”
“你人在医院吗,姐姐的病怎么样了?”
“姐已经……已经快要痊愈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话一出口,郑焱的眼泪便一如决堤似的流。
“焱子,我的心好乱、好烦,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你要多多保重啊!”
“兰兰,放心吧,不要多想,高高兴兴地在家陪父母过个团圆年。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飞到加拿大接你回来。”
“焱子,亲爱的,你要快些来,我真的好想你。”
“好了兰兰,打搅你的美梦了,接着睡吧,拜拜。”
“拜拜。”
郑焱挂断电话,发现父母正站在碑前默哀,心里难过再次跪到了碑前。
潘笑宇施礼已毕,弯腰将儿子拉起:“郑焱,亡灵已安息,你也尽力了,天太冷别冻坏了身子,她们地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母亲搂着儿子也心疼地说:“儿呀,跟我们回去吧,妈好担心你呀!”
郑焱望望墓碑,再看看父母,既不舍得离开,又不忍心父母陪他在此受冻。
“回去吧,以后再来拜祭她们。”潘笑宇也过来扯住了郑焱的胳膊。
郑焱在父母的搀扶下,流着泪一步一回首地离开了墓地……
由于郑焱坚持要留在柳林,潘笑宇夫妇无奈,只好辞别娇儿返回津西。郑焱留下一是要处理房产的事情,二是想在家里待到母亲和姐姐过了“五七”。
夜幕降临,飞雪依旧。
郑焱在家中,一会儿在母亲躺过的床沿儿坐坐,一会儿又到姐姐睡过的床上躺躺,直到凌晨两点,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又过了一刻钟,郑焱拿起二胡来到姐姐的房间,将姐姐的遗像放到床头柜上,面对遗像跪到床边,闭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右手执弓,左手抚弦,白天拉过的调子又一一重现。郑焱一遍遍拉着,一点点地修改着,一支悲伤、缠绵、忧愤、凄婉,如泣如诉、似念还怨的二胡曲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