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焱此时心里是又悔又恨,悔的是昨天为什么不割腕自杀,那样不是会死得快些吗?恨的是看场老伯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将自己救下,使自己现在如此受罪!怎么办?明天总不能穿着睡衣去店里吧,那样不是证明自己真的无衣可换了吗?还是带走吧,大不了不洗接着穿。于是望着自己的衣服,挤出一丝浅笑:“还是给我吧,回去自己洗。”
“郑焱,”田恬脸现不悦之色,两眼逼视着他,“如果我猜想不错,你不仅就这一身衣服,而且连个落脚地也没有,走出这个门,你只能露宿街头。”
好厉害的女人,郑焱不由心中发慌,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会被她看破一切的。于是抓过衣服,道了声“再见”,便转身迅速拉开门,跛脚而去。
华灯溢彩的街市上,车影匆匆,乘凉的人们或花径信步,或长椅闲聊,那么地闲适怡然。
郑焱从公厕里出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跛着脚来到花坛边儿坐下,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倒不是因为一无所有流落街头,而是觉得这样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守孝三年?还不如到另一世界里伺候父母以尽孝道!正然胡思乱想,耳边忽然传来英文朗读声,侧脸观看,只见离他三四米远的一辆轮椅上,坐着一男性少年,正然借着路灯光读书,听其内容应该是一篇课文,也许是生疏吧,除了不流畅外,一些单词的发音也不准。郑焱听他读了两遍已经记下了课文内容,为了纠正少年的发音,清了清嗓子,朗声将课文背诵了一遍。少年闻声侧目静观了一会儿,突然掉转方向快速移了过来。
“叔叔,您是位老师吧?对课文竟然能闻声成诵,尤其读音是那么地优美动听。”
看着天真烂漫的少年,郑焱心中的郁闷悉数散去。他取过少年手中的书本,看了看封皮,微笑着问道:“上高一了?”
“开学上高一。”
“哦,这么说是在预习高一的课程了,我说怎么有的单词发音不准呢!”
“叔叔,您是教几年级的?”少年闪着明亮的眼睛。
“呵呵,我不是教师。”郑焱歉意地一笑,“刚才闲坐在这里,听到你读课文,觉得有必要指正一下。嚄,你……腿脚不适?”话刚一出口,就马上后悔了。
少年怔了怔:“我上初一时被汽车撞伤了腰,成了截瘫,爸妈为给我看病,借了许多债,几年来他们一直是白天在工厂上班,夜里找零活干,为了挣钱还债,为了供我读书,真个是拼死拼活。爸妈太可怜、太不容易了,我实在是不忍心呀!所以我要好好学习,争取有所作为,将来好报答他们。”少年说着不由泪光闪闪。
真是个既懂事又有志气的孩子!咳,想想自己竟然不如一孩子,郑焱的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酸酸涩涩地热流,更感到深深地痛悔与愧疚。而当看到少年神情黯然时,连忙表示歉意:
“对不起,我不该问起这些。”
“没关系的,我现在已无悲愤与伤感,更没有时间悲愤与伤感,我要发奋努力!”少年精神一震,少时请求道:“叔叔,如果您不忙,我想请您帮我分析几篇课文行吗?”
看着少年那坚强、纯真、渴求的目光,郑焱深受感动,随口说道:“好吧,不过我想声明一下,叔叔水平有限,难免出错,咱俩共同研究吧。”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郑焱起身推起轮椅,一同来到路灯下,翻开课本,将少年预习过的课文分别读了一遍,并作了讲解。少年听后异常兴奋,恭恭敬敬给郑焱鞠了一躬,激动地说:“叔叔,您的讲解既通俗易懂,又别有风味儿,循循善诱,生动有趣,如果我们老师也像您一样讲解,那学习英语就不再感到枯燥生涩、毫无兴趣甚至反感了。”
“小朋友,你过奖了。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不论学习哪门儿功课,一旦有了厌烦情绪,一定要停下来,换换环境,换换口味儿,调整心态,不可逆势而为,否则只会越来越糟。”
少年在轮椅上欠了欠身,近乎祈求地说:“叔叔,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呵呵,”郑焱轻轻一笑,“我也做不了什么,你先说说看。”
“我……我想请叔叔做我的家庭教师,行吗?”
“啊?”郑焱很是意外,想都没想开口说道:“小朋友,不行的,且不说我有无此能力,单是时间就不允许。”
“叔叔,您是做什么的,很忙吗?”
郑焱脸色一变,苦笑着说:“是啊,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今天在此与你同坐,明天就不知道要流落何处了。”
看着郑焱变幻的表情,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遗憾:“叔叔,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有缘自能相见,小朋友,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你学习进步,再见。”
“叔叔再见。”
在少年惊疑的目光中,郑焱跛着脚缓缓离去。
夜色朦胧,皓月皎皎。
郑焱跛着脚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真个是百无聊赖啊。
风不知何时吹起,且渐渐大了起来,空气干燥且裹着沙尘。乘凉的人们骚动起来,或用芭蕉扇挡着脸,或用衣衫遮住鼻子纷纷往家里赶。
郑焱虽不着急,可还是边走边往两边看,寻找栖身之处。大约走了五六百米,发现了一个地下过街通道的标志,便急急忙忙走了过去。
进入通道,郑焱的心里顿生一股苦涩难言的滋味。通道里已聚集了不少人,有带着行囊的民工,有抱着背包的行旅,还有蓬头垢面的乞丐。郑焱走了个来回,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将田恬给他的睡衣抱在怀里,头靠在壁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郑焱被人弄醒了,四个小伙子站在他的面前。见郑焱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人低声吼道:“交十块钱!”
“钱?什么钱?”
“占位费!”
“这地方也收费?”郑焱惊问道。
“废话,快交!”
“我……”
“我什么我,快交,不交走人!”
郑焱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沿着台阶上到了地面。咳,没有办法呀,身上仅有二十元钱,明天还要吃饭呢。此时的他又有了死的念头,但想到自己还欠着看护墓地老伯垫付的医疗费,晓兰送给自己的手表还押在发屋,心里顿觉亏欠与不安。不,现在还不能死,要等还上欠债赎回手表再去死,对,挣钱,我要挣钱!
风依然刮着,裹着黄沙,携着废纸残叶,让人难以呼吸,更是睁不开眼睛。郑焱没再往远处寻觅,在一座楼房的拐角处坐了下来,用睡衣蒙住头,虽然有点儿闷,但毕竟避开了沙粒的侵袭。随意地将头歪靠在墙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就这么坐着,静静地坐着……
朝霞似锦,日丽风和。刮了一夜的尘沙已经停息,早早醒来的麻雀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啁啾着,跳跃着。睡梦中的郑焱被人推醒,他扯下睡衣,睁开了惺忪干涩的眼睛,朦胧之中见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哟,小兄弟,你没事呀?我还以为……”男子说着似乎松了口气。
“噢,我没事。”郑焱想站起身,却感到双腿麻木动弹不得,不由苦笑了一下:“昨晚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就坐在这里睡了一夜,谢谢您叫醒我。”
中年男子见郑焱虽然灰头土脸,却也眉清目秀谈吐自然,既不像流浪者又不像身体不适,便摇了摇头转身甩动着胳膊、扭动着腰肢走了。
郑焱慢慢挪动身子躺到了地上,以便血液畅流,缓解双腿的麻木。
街上的行人与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早点摊儿也开始迎客。城市已经醒来,新的空气、新的阳光、新的一天。
郑焱跛着脚,来到一间小饭馆儿门前,向里面忙碌的老板招呼道:“来一笼小包子,一碗儿豆浆。”说着在一小桌边坐了下来。
一个小伙计将包子和豆浆摆到了郑焱的面前,看看他的脸笑着离开了。郑焱下意识地模了模自己的脸,感觉涩涩的,苦笑一下站起身对老板说:“老板,能不能借用您的水洗把脸?”
“行行,过来吧。”老板指了指水龙头。
“谢谢。”郑焱走过去用手接水一通搓洗,而后接过小伙计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再次谢过,坐到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