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身,端坐在梳妆台前,让木兰给梳了个飞仙髻,发髻上斜插一支海棠滴翠碧月簪,身着柔娟曳地长裙,腰身用束带紧收,愈发玲珑有致。缓步走下楼阁,朝着门外的那顶软轿走去,一个长相和蔼大约六十来岁的长者躬身向我作了一揖,颤声道:“老奴是护国公府的管家,特来迎接小姐回府!”我忙上前将他扶了,温柔道:“辛苦了!”却见他早已眼泪纵横,温和的双眼尽是慈爱之色,心下疑惑,却听夏侯逸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你少时便是由张管家照顾的!”偏头对上夏侯逸幽深的眸子,“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不等我开口,扶我走入轿内,深深地注视着我,久久地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却听他的声音含着些许无奈,意味深长:“我不知道将你寻回是对是错!”放下轿帘欲转身离开,我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迫他回眸与我对视,莞尔一笑,诚恳道:“谢谢你!”
坐在轿中,手中紧握那块玉佩,因为紧张手心微微沁出汗来,脑子一片空白,我就这样回去了么?似乎一切太过于顺利,让我觉得不太真实,仿若还在梦中。不过片刻,轿子于一座大宅前停住,木兰扶我下轿,一干的丫鬟仆人躬身立于两旁,齐声道:“恭迎小姐回府!”我抬头望着门前的巨大匾额,“护国公府”四个赤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刺得眼睛些微疼痛。早已有伶俐俊俏的丫鬟过来引我进门,巧笑道:“奴婢春儿给小姐带路。”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春儿,不过十三四岁,一张稍显稚女敕的脸看起来灵动秀气,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清澈见底,好一个俊秀的丫鬟!款款移动莲步,向右前行,绕过花园、九曲回廊,再前行百步,方才看到正厅,一众的丫鬟仆人委随在后,大气不敢出。炎热的夏季,虽未到正午,但依旧有些炙热,转头看向木兰,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额前的发际早已濡湿大半,犹自滴着水珠,心疼的拿出锦帕为她擦拭,木兰骇得连连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怎还有心思管我,快些走吧!”我不答话,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向渐渐朝我走来的身影。
“嗔儿——”一声急切的呼唤将我从呆愣的思绪中拉回,微动眼眸,还未来得及细看他的长相,就已被他拉入怀中,哽咽声从头顶悠悠传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曾想像过无数个和他见面的场景,想像过无数个见面后的对白,到头来却一个也用不上,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任由他抱着,没有预料中的激动与欣喜,爹对我来说仿佛不过只是一个词汇,一个称呼,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于我,他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人,只是冠了爹的身份,与感情无关!突然就想起了我娘,她一生的感情托付,便是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可曾后悔那么爱他?我平静地从他的怀中抽身,尽量放柔了声音,道:“我现在是秦不惟!”,不带一丝感情,直直与他对视。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久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意外之色,一遍遍呢喃着我的名字:“不惟!不惟!”突然一声苦笑,定定地看向我,“你可知你有多像雪涧?”雪涧是我娘的闺名,从没有人在我面前如此温柔地叫我过娘,除了季师傅每每喝醉酒便会像他这样温柔地唤我娘的名字,那时不懂事,只傻傻地想要是季师傅是我爹就好了!“你娘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虽为青倌,但依然高傲洁白如池中白莲,此生是我负了她!”声音陡然提高数倍道:“嗔儿,这里是你的家,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秦淮最珍爱的掌上明珠,我会把这几年来你失去的父爱补偿回来!”不是不感动,只是他要如何补偿呢,娘不在了,我也记不起曾经和他们生活过的点滴,除了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关系可以维系的!这才发现我苦苦找寻的并不是想要一个家,而是想见见这个人,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娘,是否后悔抛弃了她!我并不需要任何的补偿,即使要补偿,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娘而不是我!我泪流满面的连连摇首,想问的话却一句也问不出口,只泪眼迷蒙的看着他,想要找到哪怕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可为何,什么都找不到?
“老爷,吉时已到!”他上前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道:“即已回来,见见长辈们吧!”抬头望向他的身后,厅上正中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身华贵锦服,眸中精光闪闪,一脸肃然,不怒自威,想来是祖母了,遂款步上前,躬身行礼道:“惟儿见过祖母!”,良久一声叹息,听她微微扬声道:“起吧!”这才起身转首看向右手边端坐的美妙妇人,她便是我爹明媒正娶迎进府的夫人了!细细打量着,虽是中年,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一双柔和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伸手抚向我鬓边掉落的发际,为我别于耳后,柔声道:“几年不见,嗔儿竟这般大了!”看着她莫名的想起了云姨,云姨也常常这样慈爱地抚着我的发,温柔细语,登时便红了眼眶,忙躬身作揖,掩饰道:“惟儿见过姨娘!”
“哼!”一个响亮的闷哼,迫我抬头疑惑地转眸看向一旁,一个十来岁少女,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着一身火红织锦绣裙,说不出的灵媚动人,竟和夏侯逸有几分相像,长大后必定是为绝色美人。再细看倒有几分眼熟,正思量在哪里见过,却听她响亮地声音回荡在大厅,“没想到是你!”这声音倒耳熟的紧,再看她一脸的不屑与高傲,恍然大悟,她便是我初来帝都之时在闹市中骑马的女娃,我们还当真有缘!“芙儿,快见过姐姐!”一旁的姨娘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撅着小嘴,倔强地将脸扭向一边,不再看我!我也不甚在意,朝姨娘莞尔一笑,伸手端过仆人们递上的茶,一一呈过。随后移步到祠堂,朝祖宗三叩九拜,在族谱上添上我的名字,我便算正式认祖归宗了!
一切妥当之后,我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勉强用了些午膳,便在春儿的带领下去了我居住的怡人轩,还未躺下,便见芙儿急步跨门而来,脸颊通红,娇喘微微,眸光直射向我,扬声问道:“是逸哥哥找你回来的?你一直住在睿王府中么?”正疑惑她找我能有何事,原来这小丫头是情窦初开呢,忍不住一阵低笑,她也不恼,自顾自地说着:“怪不得这几日总找不到他!”突然扬起稚气未月兑的小脸,朝我哼道:“哼,你别得意,爹是我的,逸哥哥也是我的!”说完又风尘仆仆的转身跑掉,真真是个思想单纯的孩子。
休息片刻,下人来禀,爹要我去他书房,于是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出了怡人轩向他的书房走去。远远看见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我站在书房门口,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将我引入,在一幅画前停住,画上女子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世间竟有如此之丽人!再细细看去,那眼神竟与我有几分相像,“她便是你娘,雪涧!你的眼神、气质、品性都与你娘如出一辙!”其实除了眼睛我一点都不像我娘,我的眉峰、鼻梁、嘴唇细看倒有几分像我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画上女子的眉、眼、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娘的画像,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叠,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原来我娘竟是如斯美人!“你娘是何其聪慧美貌的女子,能与她携手共度,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他似乎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她不愿与人为妾,我亦不勉强,将你们母女接入府中别院而居,日日与你们朝夕相伴,倒也心中满足!”若不是当年他奉命出征,别院突然失火,所以人都道我与娘葬身火海,待一年后他凯旋而归,却发现物是人非,心中悲痛欲绝,曾驰骋沙场的七尺男儿,生生昏厥过去,所有人闻之而动容。我亦心中感动,替娘感到心慰,她果真没有看错人!一直是我错怪了他,以为是他将我们抛弃,原来他是那样深爱着我们,登时便红了眼眶,泪水肆意爬满脸颊,哽咽唤道:“爹爹!”这一声叫地情真意切,心底被满满的幸福填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