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用了早膳?”
“回主子,皇上这两日忙于国事,膳食稍有减少。今早也只用了一点……”
“既如此,容公公稍等片刻。”转身唤来安卉,轻声道:“你去看一下,我吩咐做的粥可是做好了?皇上乃一国之君,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尤其在饮食上,公公要多加督促才行!”
“兰主子有心,奴才遵命!”
我微笑地看向常晋,说道:“在这宫中,我们二人也算是旧识了,公公不必拘谨!”
……
提了食盒,举步前往养心殿。
未至,远远便见白玉石阶梯下跪着一个人影,单薄的身子上披着不合称的宽大衣衫,衣袖随风摆动,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但仍极力的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清澈的眸子倔强的望着高大紧闭的殿门,盈盈有泪旋转其间;贝齿紧咬苍白薄唇;瘦削的后背傲然挺立,愈加楚楚可怜……
身旁的宫婢不敢上去搀扶,立在一旁早已哭成泪人……
瞥见我来,如获救星般狂奔至我跟前,跪着,叩头如捣蒜,哭求道:“兰主子吉祥。奴婢求主子救救我家娘娘,现在只有您能救娘娘了,求主子——”
我微蹙秀眉,上前虚扶了一把,道:“娘娘为何要跪在这里?可是皇上下的令?”
“回主子,是娘娘自己要跪的,已有三个时辰了。娘娘性子倔,任谁劝都不行!”
常晋身形一闪,几步跨到李沁梅身边,难为道:“哎哟,我的娘娘喂,您怎么还在这儿呀,皇上是不会见您的,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李沁梅似乎并未听到常晋的声音,仍旧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我款步上前,待看清她的面容,着实吓了一跳,这哪还是曾经高贵优雅的贵妃,只见她头上珠钗尽退,脂粉未施,发丝零乱,身上裹着的是顺手披上的暗淡绣花披风;脸颊苍白无色,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她似乎感觉不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我心中不忍,伸手欲将她扶起,却被她挥手推开。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谢妹妹好意——,见不到皇上本宫是不会起来的。”
“娘娘又何必执著。”我叹了口气,望着她故作的坚强,摇头道:“娘娘入宫已有数十年,应该最了解皇上的禀性,您这样折磨自己,得不偿失啊——”
李沁梅闻声一阵苦笑,眸中亮光一闪而过,说道:“了解又如何?十年又能怎样?还不是说贬就贬,说罚就罚!女子生来就命如浮萍。常言‘一入宫门深似海’,本宫亦是步步惊心,小心翼翼,生怕行将踏错,惹祸上身,牵连满门。爹爹是本宫唯一的亲人,如今却被下旨入狱,生死未卜,本宫怎能坐视不管,任爹爹死在牢里……”
李沁梅的声音陡然凌厉了几分,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不过是降了本宫的位分,今日就算皇上要将本宫打入冷宫,本宫亦要为爹爹申诉,爹爹何罪之有,要遭受此番刑罚——”
我禁不住一个激灵,入狱?春儿不是跟我说只是被贬官遣乡吗?怎么会入狱这么严重?怪不得李沁梅会不依不侥,冒死也要觐见……
我心下为她的孝心感动,忙宽慰道:“娘娘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臣妾正要去养心殿面见皇上,娘娘若信得过臣妾,就交给臣妾吧!臣妾代娘娘去求皇上——”
李沁梅惊讶地睁大了眸子望着我,眼底布满疑惑与不解。
我坚定地回以温和一笑,李沁梅方展颜谢道:“若妹妹能救出爹爹,本宫誓死相报!”
我莞尔笑道:“娘娘言重了,臣妾只是被娘娘的孝心感动——”
轻柔地执起她的身子,递给一旁的宫婢,柔声道:“好生扶着娘娘!再宣个太医为娘娘诊治,免得落下病根子。”
李沁梅感激地握着我的手,眸中的泪终于眩然滚落,“谢谢你!如今所有的人对本宫都唯恐避之不及,妹妹心慈,本宫只有爹爹一个亲人,还望妹妹尽力为本宫救出爹爹。”
对于救她的父亲我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为了能让她不再这样跪下去,唯今之计只有先稳住她的心了,于是微微颔首。
李沁梅见我点头,终于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
待常晋前去通传后,我方沿着白玉石阶梯拾级而上,殿门大开,我提起裙摆抬足跨入,欠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夏侯南正埋首于案前,闻声从堆积如山的奏章里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先去内殿等会儿”,复又低头埋了进去。
我无奈,只好起身款步行至偏殿,这里是夏侯南平日短憩的地方,一应摆设虽简单却不失华贵,并无多余装饰。
随手翻看着案上摆放的书籍,无意间瞥见书案角落里压着一封信笺,从露出的少余字迹来看,像是爹爹的手笔……
“最近朝中政务繁多,以至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望你,听说你睡眼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夏侯南突然跨步入内,我忙抽回伸出去的手,莞尔笑道:“下人们以讹传讹而已,你不必忧心。倒是你,近日来你忙于国事,甚少用膳,所以我备了些清淡的粥和几样儿点心,以解疲劳之用!”
“你且照顾好自己就行,无需费神为我做这个!”夏侯南柔情的望着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忧心忡忡,所有的事情都已解决,只待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如何尘埃落定?
……
皇后明明誓死都不愿替我澄清事实,我不知道夏侯南是用了什么方法让皇后向太后替我求情,称自己是失足落水而引发的误会。
李从海虽不能说是一代忠臣,却也安分守己,直言进谏,即使有违圣意,诋毁妃嫔,但罪不至此,却偏偏被下旨入狱——
皇后病重,身为子女,本应在旁服侍,以尽孝道,却被下令由他人抚养,生生断送母子情缘——
贵妃为父求情,未能如愿,竟害得自己被贬失宠,下场凄凉——
……
这一切的一切,我始终不敢相信,全是他一手所为。
冷酷、无情、残忍、心机——
这便是夏侯南吗?为了自己的皇位与权力,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牺牲所有人,也要排除异己,巩固权位!
柔和的阳光从透过窗棱暖暖照入殿内,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形成一圈圈金色的光影……
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反而彻体冰凉,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蹿出,冲上头顶,全身禁不住的颤抖……
夏侯南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刚硬如斧削,紧绷的下巴,微抿的薄唇,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峰,修身的玄色长袍,无处不彰显着他身为帝王的非凡气质……
他就站立在那一圈光晕里,肩背挺直,丰神俊朗,有如谪仙,虽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遥不可及……
“烨儿在你那里?”
夏侯南浑厚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将我从纷飞的思绪中拉回,我忙敛住心神,轻启朱唇:“烨儿尚且年幼,性子难免顽劣。如今皇后身子有恙,身为长子,理应侍俸左右,以尽孝道。”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皇后在临别之际生生被剥夺母子之情,即便她心中对我恨之入骨,我亦对她多有怨愤,毕竟烨儿是无辜的……
“阿姚是个明事理的人,况且她温良贤淑,烨儿有她照顾你大可放心。”
“后母再好怎比亲生?惟儿本不该过问此事,但烨儿并无过错,你真的忍心看着皇后孤独终老么?”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情绪愈加激动,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着,纤长手指狠狠绞着手中丝帕,眼神凌厉非常……
夏侯南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黝黑的眸子发出熠熠地光,浓眉倒抽,声音平静无波:“你知道了什么?”
我轻抬眼睑,直直地凝视着他幽深双眸,缓缓开口:“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