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赶忙回头,询问李成威的状况。
“公子身上的伤全好了,大夫看得一头雾水,不过又说公子失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陆敬和低声道,看向她的目光截然不同,尊崇多于畏惧。
“这回多亏有君家祭主,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份内之事。”
“只是那龙神泪……”亲眼目睹龙神泪的神奇作用,他忍不住追问。
“刚刚给李公子的是最后一颗龙神泪。”
“是吗?”陆敬和失望地叹口气。“今日让君家祭主受到惊吓,不如早点回去歇息,改日老夫再设宴敬请”
“大人不用客气,我们先走了。”确定李成威无恙,她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能落地。
随意聊上几句,陆敬和以安全起见,特地从县衙调来官兵,保护君家人,君十三欣然接受。
然,才坐上马车,却见君十一极力邀请着龙神。
“十一哥,不要勉强人家。”她掀开马车帘道。
她还不曾听过龙神会在无任务的情况下,在人间逗留这么久,就怕耽误他回到自己归处的时间。
“祭主,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家无昝公子救了你,难道咱们不应该好生感谢人家?”君十一招来自己乘坐的马车。“走吧。”
君十三目光带着探询的看了龙神一眼,只见他唇角微勾。“有何不可?”
如此一来,不是让他可以更光明正大地与她朝暮相处?至于这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是君家头一次留宿外客。
掌灯时分,君家三大巨头难得一道用膳,席上还多了个陌生男子。
菜肴谈不上丰盛,但清淡有味,然而大厅的气氛相当波云诡谲,因为没有人开口说话。
席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君十三一边夹菜一边注意着龙神,只见他眉眼下动地动筷,而坐在对面的君十一不时地偷觑他的反应,令她比较惊诧的是,就连向来冷情冷性的君十二也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而他,她无法确定,众人目不转睛是因为他的俊颜,还是看出什么情况,不过龙神大人降临在君家,应该不算是坏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也无碍吧。
于是在用过膳之后,大家要各自离去时——
“祭主,请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君十二难得开了尊口。
“可是,我想带无咎到客房。”
“这些事有其他人去做。”
“喔。”君十三扁了扁嘴,看了龙神一眼,只见他微颔首,她只好乖乖地跟君十二走。
唉,虽说她是祭主,但她最怕的就是总是面无表情的十二姐,对她的吩咐,莫敢不从。
只是——“这不是我的院落?”北边的紫微阁向来是历代祭主的院落,而东边荧感楼则是当家所用,西边的风水居则是副祭的居所。
“不能到你的院落谈?”君十二头也不回地问。
“……可以。”
当然是她怎么说怎么好,尤其她连四喜都没带在身边,八成要跟她说的,是不准外传的私话。
一进房,君十二便极自然地走到书架前,君十三见状想要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拿出龙神画像。
像做错事的小孩垂着头。尽避不知道这么做可不可以,但那是她想要私藏,不想与人分享的。
“女乃女乃有没有跟你说过,身为祭主不可以动七情六欲?”好一会,君十二淡声道。
这画,是八云向四喜炫耀十三的能力后,四喜跑来告诉她的。原本她只是诧异十三的能力,但刚刚在席上,十三和那男人的互动,让她不得不出言警告。
“有。”她不解地应着。
“那么,你在暗室的那段时间里,可曾听她说过君家和龙神的渊源?”搁下画像,君十二冷厉的丹凤眼扫向她。
“当然有。”
那是君家的开始,仔细的记载在君家的史册里。
“那么,你把龙神带回家,是想要仿效初代祭主?”
君十三怔住,没料到龙神都已刻意隐藏身上的气息了,十二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而且一语道中,只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初代祭主曾经救了被闲在天竺山结界里的龙神,之后带回家中一段时日,龙神便决定和初代祭主订下契约,只要他能力所及,会竭力帮助。而你现在把他带回家,是打算和他再订下契约?”
君十三听得小嘴微启。“我并没有这么想……何必再订契约呢?眼下这样,不是极好?”况且,根本没听说契约何时失效,这不是意谓着,初代祭主与龙神订下的契约,是无限期的?
君十二淡淡地看她,“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记住别跟龙神有太多纠葛。”
“我没有啊。”她回得有点心虚。
基本上,她也没想过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他会出现。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画他?”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那股冲动,最终只能选择沉默,好一会在君十二的瞪视下,怯生生地问:“不能画吗?”
“神袛面容不上画,他让你画上了,这意谓着什么?”她反问。
“……”君十三再次沉默。
八云说,是她资质极高的关系,但这话不适合在十二姐面前说吧。
“姑且不论你作画的动机,总之你要记住,身为祭主,你是不准动情的,更何况对方还是神衹.”君十二聪睿的瞳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胸口,看见她的真心。“别做傻事。”话落,随即转身离去。
“……傻事?”她怔愣地喃着。
什么傻事?傻事又跟动情有什么关系?
再说,动情是什么感觉?
八云处理完所有杂事,来到紫微阁服侍君十三沐浴包衣后,依旧满脸痴茫,喃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人?天上的神袛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虽说初见第一眼,他浑身散发着教人骇惧的肃杀之气,不过她一笑,整个氛围便截然不同,可比隆冬和暖春。
君十三瞧她收拾着衣裳,不禁蹙眉。“八云,你不觉得他很面熟?”八云瞧过画的,她不会忘得这么快吧,还是她画得太不像了?
“会吗?那么好看的人,一旦见过,我是不可能会忘的。”八云转头看着她。
“是吗?”她只着中衣倚躺在床上。
“不过……”八云想了想,走近她。“祭主该不是对他动心了吧?”
“嗄?”
“历代祭主是不能成亲的,祭主不会忘了吧。”祭主必须保持处子之身,才能与神衹产生共鸣,这是规矩。
“你说到哪去了?”君十三叹了口气。
怎么八云和十二姐都提到这个?她怎么会知道动情和动心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是就好。”八云轻笑着。“如果祭主不是祭主,和他站在一块还真的很登对,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太多了。”她没好气地道。
那是龙神呐,古来只听过河伯娶妻,还没听过龙神娶妻。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祭主早点歇息。”
“嗯。”
八云一走,她眼一闭躺了下来,却突地感觉一阵气息逼近,一张开眼,便见他在眼前,吓得她瞪大眼。
“你怎么来了?”她赶忙翻坐起身。
“不想见我?”他哺着,就坐在她身旁。
眼不是半夜三更,又是两人独处,君十三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想要跳下床,偏偏被他挡住。
“没有想与不想的问题,只是……你真的要住下吗?”
虽然她个人很欢迎他住下,但八云和十二姐的态度很怪,所以她决定顺从她们的意思,尽可能地和他保持距离,而且另一方面她也觉得十一哥特地邀他住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替我取了名,就想把我赶走?”
“那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算数的。”
“随口说说?”他微眯起眼,敛笑的俊颜有几分森冷。
“也、也不能说是随口说说,因为十一哥想知道,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只好找个名字搪塞,因为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我岂不是要感谢你?”他似笑非笑地道。
说是随口说说,这未免太巧合了?
“大人不用太客气,因为我也没有名字,所以我知道拥有名字是件很令人开心的事。”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过大人不用多礼,这只是小事而已。”
他不由得眼角抽搐,被她逗得啼笑皆非。“但,我觉得十三是个好名字。”
十三,音同她前世之名拾扇。
相似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容颜和魂魄,让他一眼就认出她,他曾经想过,要是再相逢,她也许不再是他深受的她,然事实证明,世间所有一切都会改变,唯有纯真的灵魂一再转世也不变。
“十三不是名字,只是数字。”她苦笑道。
他笑眯浅眸,朗声说:“不如我替你取蚌名,礼尚往来。”
“不用了,祭主不取真名。”
“就咱们之间,私底下的称呼,你觉得如何?”他循循善诱着。“就好比,从此以后,你可以唤我无昝,免得我的身份暴露。”
她偏着螓首,认真地想了下。“好啊。”虽然十二姐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但她不可能拆穿,所以如果他当真要住下来,有了名字可以唤,也比较不奇怪。
他状似沉思地低喃着,“我觉得,十这个字很好,带着十全十美之意,所以这个字就留着。”
“嗯嗯,”她用力点头,很认同。
四喜、八云的名字就很好听呀。
她兴奋地期待着,感觉能被他赐名,是种莫大的幸运。
“十……石头。”他突然道,抬眼笑睇着她。“君石头,不错吧。”
君十三的笑意僵在唇角,搞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在说笑。“石头,不是名字……”
“是名字。”
“……我不要这个名字。”
他替他取的无咎,绝对比石头好上千百倍!
“来不及了,我已经说了。”他笑得邪魅,俯近她。“小石头,你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君十三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她就跟他不熟,况且他们之间是巫女与神衹的关系,可他的态度却非常的热络,仿佛与她熟识好久。
“你可知道,替无名的我取名,意谓着什么?”他突道。
经他提醒,她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层面的问题。
“我可以以名立约控制你?”她说着,随即又皱起眉。“不对呀,你是神衹又不是妖魔,这种契约足不成立的。”
“你无法控制我,但你可以束缚我。”因为她是巫,言出有灵,不管如何轮回,只要两人同处一世,必会万相逢。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重逢了。
“束缚?”她倒抽口气,感觉自己像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错。“那要怎么办才好?”女乃女乃没教过,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嫁给我便可以。”
君十三瞪大眼。
“你这表情可真是教我读不出意思。”他轻掐着她小巧的鼻头。
拾扇是能力近乎神衹的巫女,她言出有灵,归天时承诺,只要他守着君家,她必定再降世于君家,和他重逢。
而今,他要的不是承诺,而是一种羁绊,不管任何形式都可以,只要能将两人的将来缠在一块就好。
而婚约,是极好的羁绊。
君十三赶忙捂着脸。“这怎么可以?人神不可能结连理的。”这道理,她不懂的。
况且,她想要的是朋友,是可以陪伴她的人,而成亲,她想都没想过。
“不,你在这一世过后必会位列仙班,你拥有神格。”他俯近她。
他是如此肯定。因为七百年前,他和拾扇订下契约时,天尊并未干涉,那就代表天尊也认定拾扇潜心修炼必能羽化登仙,否则一个平凡人类又凭什么能束缚他?
见他像是又要亲自己,她立刻捂住嘴。“那就等我过完这一世吧。”
“我等不了这么久。”他轻而易举地拉开她的小手。
见他浅眸微眯,笑勾魔魅风情,她不禁心头大震,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见他又俯近,她忙道:“我不能嫁人,没了处子之身,我要怎么修行,怎么位列仙班?”
这话太矛盾了,不是吗?
“修行与你是不是处子没太大的关系,只要你用心潜修,一样可以成仙。他说得斩钉截铁。”
君十三理不清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震疼了她的胸口。“可,可是身为祭主是不能成亲的,更何况,我从没想过要嫁人,我只想当祭主。”
画下他的身影,那是一般近乎鬼迷心窍的冲动,见他再次到来,她当然是欣喜不已,可尽避如此,她并没想过要嫁人。
瞅着她惊慌的表情,他往后退了些。“当然,去污粉等到你喜欢我。”
“喜欢?”
“对,当你觉得不能没有我的时候。”话落,他瞬间消失不见。
她怔住,下了床,追到房门外,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便不见他的踪影。
她局促不安,不禁揣测他是不是因为她太不识抬举而生她的气,可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又不是她能够独自决定的。
但他要是真生气了该怎么办?
要是他往后都不想再见她,该怎么好?
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她蓦地一震,她担心的竟是,他往后不再见她,而不是召唤时他不愿来,这两者乍闻相似,但意义上,却是截然不同。
她到底是怎么了?
秋款的杭州城,夜凉如水,无咎独自站在天竺山巅,感觉有人来到身旁,他眼也不眨,连招呼都省了。
“在这里吹风看夜景,有趣吗?”来人笑说着,面白如玉,穿着一席白底绣花衣袍,腰东玉带,风采翩翩。
“湛朵,你有意见?”他冷冷扫去一眼。
他想独处,暂时离开十三,只是不希望自己一时躁进而吓到她。
“没,怎敢?”湛朵面如桃花,秀美无瑕。“倒是左近近来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窝在我那里。”
“我跑得远些,省得他一见到我就说教。”他哼了声。
“要是你行事按部就班,我又何必说教?”低醇嗓音出现的同时,一抹和他同样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他身侧。
无咎不禁闭了闭眼,不想看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