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焉先洗了个澡,才下楼来吃晚饭。
我帮着于烈刚摆好餐桌,布上碗筷,就见于焉穿着一条印着椰子树的蓝色沙滩裤和一件雪白的棉T-恤衫走过来,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温顺地贴在脑袋上。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穿着露出膝盖的破牛仔裤和沾满泥土的球鞋,头发弄得跟个鸡冠子似的,一撮儿毛直挺挺地耸立在头顶。肋
他那时的样子完全是个玩世不恭的朋克一族,而此时的他却只是个略显顽皮的邻家大男孩而已。
我很想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于焉。
他并未顾及我审视的目光,伸手拉开椅子,懒洋洋地坐在餐桌旁,说了句:“今天真累。”
我也有同感,但我没应声,只微微地笑了一下。
而一直忙忙碌碌的于烈则是精神奕奕的,似乎总是有使不完的劲。
她帮我拉开椅子,让我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刚一坐稳,她就开口说:“凌羽,依你的判断韩子郁会是怎么死的?”
“咱们现在能不能不提死人的事,好好吃饭吧。”于焉不等我答话,抢先说道。
“是啊,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讨论。”我也对于烈说。
于烈拿眼角扫了一下于焉,又扫了一下我,撇撇嘴,低下头开始闷头吃饭,随后我和于焉再跟他说话,她也不搭腔,好像没听见一样。镬
我和于焉对视了一下,忍不住偷偷地笑。别看于烈年纪不小了,可心性还像个孩子,单纯,率直。
吃过饭,于焉自告奋勇说他来洗碗。
于烈的嘴愈发撇到了耳朵根,嘲弄地点着于焉的鼻尖,不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数声。
于焉则以嘿嘿干笑作回应。
于烈转头对我说:“凌羽,你就住在我们家别走了,瞧你一来,于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爱干净了,而且也勤快了。说实话,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我忍住笑,朝于焉竖起大拇指,他立刻脸膛红红的,也得意地笑了。
于烈泡了一壶菊花茶,拉着我走到外面的回廊下,那里有一盏橘黄色的包着丝网灯罩的圆形吊灯,坐在下面,会看到一些菱形的花格状灯影透射到身体上,像是也被罩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感觉很奇妙。
天空中有几朵薄云,一勾新月在云朵间缓慢地游走着。夜风习习,没有了白日里的溽热和汗湿,整个人都感觉舒展和畅快了。
于家的庭院不比锦庐的花园宽敞,在四周高大的围墙环绕下,显得阴暗而又蔽塞,但却更风凉,更幽静。
墙角的芭蕉树在风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和着泉水蜿蜒流过时的潺潺之声,简直像一首令人心醉的小夜曲。
我靠在廊柱上,一边啜饮着菊花茶,一边和于烈闲聊。
不一会儿,于焉也来了,搬了个竹躺椅放在回廊外,他惬意地仰躺着,眯缝着眼睛不时看看我和于烈,插一两句话。
“你们兄妹俩总是这样吃过晚饭在这里乘凉的吗?”我好奇地问。
“哪里。”于烈放下手里的小瓷杯,挥手赶走一只一直在我们附近嘤嘤盘旋,伺机落下来叮咬的蚊子。
“以前我爸妈都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是常这样在庭院里乘凉的,不过他,”于烈指了指于焉,“他总是要弄出些乱子来,惹我爸妈不高兴。”
“我才没有呢。”于焉立刻偏转过身体,躲开于烈的视线,咕哝着说:“我不过是不愿意像你那样,一味地讨爸妈的欢心罢了。”
“哈!”于烈朝我摊了摊手,摆出一脸的无奈,继而仰头叹道:“凌羽,我无语了,无语对苍天啊!”
我看着这兄妹俩的一唱一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个兄弟姐妹真好。我不禁又在心底里羡慕起来。
“还是说韩子郁吧。”于焉很聪明,他知道什么话题能吸引于烈的注意力。
“我觉得他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此报应的。”他说着,偷眼瞟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顺着他的话茬继续说下去。
我只好接口说:“可他的名誉已经在出国前就岌岌可危了,谁还会对他赶尽杀绝呢?”
“而且这个人还得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的,不然别人都不知道他回国了,而这个凶手却能紧跟而来,这不是很矛盾吗?我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熟人作案。”于焉说。
“熟人?”我琢磨了片刻,“韩子郁的熟人除了他的学生和一起任教的老师外,好像没别人了呀?”
“恩,我觉得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于焉加重了口气。
一旁的于烈却是默然不语,似乎在想心事。
我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她抬眼看着我,眨巴了几下眼睛。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问。
于焉也定睛注视着她。
“没,没想什么。”于烈一笑,将瓷杯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
“敢情我们刚才白说半天,你根本没当回事儿。”于焉失望地晃着脑袋。
于烈连忙摆手说:“我听到你们的分析了,只是,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呢?”我问。
“比如,韩子郁出国时,大有一去不归的势头,至少他留给别人的印象是这样的。但是,四个月后,他却又悄然回来了。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韩子郁在这四个月中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呢?如果当初他是刻意逃避,为什么之后又要回来?既然要回来,为什么又间隔了四个月那么久呢?”于烈像是在说绕口令,反复絮叨着,把我和于焉也都听得云山雾罩的,有些迷糊。
于焉忍不住拦住于烈的话头,大声说:“喂,大小姐,我们是在说韩子郁的死因,你却揪着一个毫无意义的时间不放。”
“是啊,也许四个月只是个考虑的时间,他觉得还是回国执教更能展露自己的才华,所以才下决心踏上归程啊。”我也随声附和道。
“时间,毫无意义吗?”于烈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她眉头微蹙,果决地说:“我觉得时间是最有意义的东西。时间可以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