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光线随之暗淡了。
风似乎也迅疾了,窗下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摇摆得越来越激烈,枝叶仿佛要月兑离了树干的束缚,一股劲冲上半空去。肋
怕是要下雨了呢?我抬眼望向窗外,心里记挂起锦庐的那棵合欢树,那一树的花簇是经不起这劲风的摧残的,必会落得满径满庭都是,像盖了一条红彤彤的软毯一样。
正想着,天边喀地一声巨响,犹如裂帛一般,将天幕撕开一道口儿,顺着那口儿,一束亮光划着曲折的弧线向大地延伸下来。
我和妈妈都禁不住浑身一颤,握在一起的手又抓紧了一些。而套在我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却不合时宜地硬挺着,不仅硌痛了我的指肚,而且也让皮肤细柔的妈妈感到几许不适。
妈妈翻过我的手,看着我的手指。那枚戒指呈现出一种冷寂深沉的光泽,令人触目便会生出郁悒之情。
“这就是穆寒送给你的戒指吗?”妈妈一边用手抚弄着那枚戒指一边问。
我点点头。
“这个设计很独特呢。”妈妈说。
妈妈天生便具备很高的鉴赏品位。她不仅慧眼识人(比如对爸爸艺术天赋的肯定与扶助),而且慧眼识物。她对家什物品及衣着服饰的选择总令人啧啧赞叹,自愧弗如。镬
我也随了妈妈的目光去端详那枚戒指,带了这么久,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虽然偶尔会弄痛,但那阵痛恍然即逝,并不持久。
“穆寒也有一枚吗?”妈妈又问。
我又点了点头,将穆寒讲给我听的关于这枚戒指的设计起源以及他母亲的伤心往事,一并转述给妈妈。
“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啊!”妈妈长叹一声,幽幽念出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妈妈忽而眉峰一耸,看着我问:“凌羽,穆寒的母亲也是首饰设计师吗?”
妈妈话中的一个“也”字,让我的心莫名地一颤,随即蓬蓬狂跳起来。
“是。”我尽量按捺激越的心情,将回答说得平静而又淡定。
如果妈妈不用那个“也”字,我的回答会是真正的漫不经心的。而一个简简单单的“也”字,却让风云突变,如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
雨是真的下起来了。一颗颗黄豆粒大的雨点被风势裹挟着卖力地击打在玻璃上,发出劈劈啪啪的乱响。
不多时,玻璃窗便模糊不清了。
若是在热衷于收集Jacqueline的资料之前,妈妈不知道Jacqueline的存在,她自然不会说那个“也”字。而今,看了太多的访谈与介绍,对Jacqueline的私人生活及艺术天分有了颇多了解,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对她心生怜惜之情。
而穆寒的母亲似乎走过了与Jacqueline差不多的人生轨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令人起疑的巧合。
当真是巧合吗?
我明白妈妈口里的“也”字既是对这种巧合的猜测。
这不是在说故事,可以用一句“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之类的话,搪塞所有的疑问。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容不得半点虚构。
连装门面的粉饰都要不得。
可我无论如何不敢想,更不敢相信,穆寒的母亲会和Jacqueline划上等号。
“我们需要证据。”妈妈是个理性至上的人,凡事都讲究因果,讲究启承。而穆寒的母亲此时正在一片遥不可及的虚空中朝我们凝眸注目。她不说话,只让她留下的物件替自己表明立场。
“你有穆寒的照片吗?”妈妈忽地想起了什么,朝向我问。
我的心头又是一阵乱颤。屈指算来,认识穆寒也有三年多了,可我的手头竟然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更不消说我和他的合影了。
“你们从没有一起拍过照片?这可奇了怪了。”妈妈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要在眉心诸城一道深沟似的,
“什么事奇了怪了?”我和妈妈正说着话,爸爸打完电话走了进来。
妈妈与我的视线相对一碰,便达成共识。
“没什么,闲聊而已。”妈妈答道。
“哦。”爸爸并不多问,自顾自讲起他和一帮老朋友的商议结果,要办韩子郁的艺术品评活动;要聚集一些韩子郁生前的学生和同事,召开追思会;要收集韩子郁的平生画作,举办大规模的画展……
总之,爸爸把他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一番细致而有完备的筹划,他不能让自己毕生尊崇的老师生得潦倒,死得凄怆。他要让韩子郁的名字重新响当当地被人们提及,得到他应该得到的最大的荣光。
而青裳,却不在纪念之列。连韩子郁的光环后面,也看不到她的一丝踪迹。
她赔掉的不仅是青春,还有作为人的,所有明确的标示。
她的名字注定是要被遗忘的。
除了我的妈妈,会垂泪念及,替她不值。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天空也暗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棉布,竟似黑夜提前到来了似的。
等到爸爸结束了对他的滔滔不绝,我说道:“爸爸,那个阁楼里,就在青裳的尸体旁边,有一个箱子,箱子里面全都是韩子郁的画作。于烈研究过那些画,她说那都是韩子郁归国后的作品,是他的巅峰之作。”
爸爸闻听立刻兴奋起来:“真的吗?原来韩教授的作品没有流失海外,还完完整整地保存在国内,好啊,好啊!”
接着,他又急切地问我:“凌羽,那么,现在那些画作都在什么地方?”
“当然作为证物由公安局管控了。不过,负责此案的老警察说过,只要找到韩子郁的后人,便会将那些画作交还的。当然,还包括锦庐。”我回答。
“他的后人?现在能知道的就只有于烈了。”妈妈接口说道。
“是的。”我点点头,补充了一句:“现在只等着DNA测试结果的出炉了。”
“难道说韩教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吗?”爸爸似乎很为韩子郁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