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热,茂盛的藤萝架已不足以遮挡光线的照射,我的后背渐渐被烘烤得疼痛起来,但那疼痛仅仅是进入了我沉睡中的恍惚意识而已,却难以把我唤醒。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拍在我的背上,加重了那种痛感,才真正把我从深深的睡眠状态里拉出来。肋
“凌羽,你怎么了?怎么会睡在这里啊?”
我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旁边。
用力揉了揉眼睛,我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于烈。她的眼睑略有些肿胀,脸色也显得很憔悴,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在领口处还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于烈。”我站起身,由于趴在石桌上的时间太久,我的手臂已经僵硬了,不能马上伸展开来。
“你睡了多久啊?看你的脸,都硌出红印子了,像个刚受了后娘虐待的苦孩子似的。”于烈轻轻一笑,抬手模了模我的脸颊。
“是吗?”我也用手模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热热的,火烧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眯起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太阳。
“已经是中午了,你不会一夜都睡在外面吧?”于烈诧异地问。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系列模糊的影像。
“没有。”我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说,“夜里在卧室睡得不好,总是做恶梦,天亮了就出来坐在这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好在不做恶梦,也还不错。”镬
于烈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于烈,你怎么样?睡得好吗?”我不是个善于掩饰内心情感的人,喜怒都写在脸上,但面对于烈,我不得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似乎还装得很像。
“还好吧。”她低声应了一句,眉心的皱纹更紧密了,目光中升腾起一层哀戚的薄雾。
“总要节哀才是。”我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我知道,可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和爸爸在一起时的情景……”她的声音哽咽了,几滴泪珠从眼角扑簌簌滚落下来。
我被她的悲伤所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湿了双眼。
“于烈。”我拥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尽力慰抚她低声啜泣时身体的颤抖。
少顷,于烈从我的臂膀间月兑离出来,她抹抹眼角,勉强一笑,对我说:“瞧我,一来就烦你,让你跟我一起难受。”
“快别这样说,”我连忙拦住她的话头,“你拿我当朋友,才会让我分担的。朋友如果只能分享幸福而不能分担苦难,那还叫朋友吗?”
于烈与我对视片刻,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元素于目光碰撞的过程中彼此交融。
忽而,于烈从石椅上提起一个食盒说:“你还没吃午饭吧,走吧,到餐厅去,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个食盒我是认识的,上次于烈就用它带来好几样精致的菜肴,此时一看到它,我的口水立刻溢得满口都是,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何止午饭,我连早饭还没有吃呢,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恐怕要又饿又渴,被太阳晒成肉干了。”我追在于烈的后面叽叽咕咕地连声说道。
“你呀,看来得专门找个人伺候你才行,自理能力太差了。”于烈在餐厅的桌子上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三个盘子和一个大盖碗。
盘子里是两个素菜,清炒百合西芹和莴笋炒白灵菇,另一个荤菜是葱爆河虾。
“这里面是什么?”我指着大盖碗说。
“是我爸爸最爱吃的菜菩头汤。”于烈回答,眼神又黯淡了。
我默默地揭开盖子,那碗汤清清亮亮的,汤底沉着几束淡褐色的菜根,只有少许油星浮在汤面上,闻起来却是扑鼻的带着几分乡土气的浓香。
“以前每到夏天我爸爸都要给我们做这道菜菩头汤,他说夏天农忙时,乡下的农人每天在烈日下做农事,体力消耗很大,盐分损失也多,用霉干菜根也就是菜菩头来做汤就成了他们每天必须的美味佳肴和营养补给。在他们看来,就着一碗白米饭,喝一口菜菩头汤,那滋味胜过山珍海味呢。”
于烈轻声细语地诉说着,视线飘摇到窗外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深澈蔚蓝的天空,以及丝絮般浮动的云彩。
我亦不住地点头,感叹道:“古人有云‘性定菜根香’,又谓‘咬得菜根香,寻得孔颜乐’,所以,真不能小看了这一碗菜菩头汤,要知道**主席都认为‘咬得菜根者百事可做’呢。”
“是啊!”于烈长吁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可那个时候,我和于焉都觉得爸爸小题大做,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我们俩做忆苦思甜的教育罢了。而今天,当我再次按照爸爸教我的方法,烧这碗菜菩头汤时,才真正体会到爸爸的良苦用心。”
她的眼睛又被水雾迷蒙了,但几经回转,那水雾并未凝成泪珠,溢出眼眶。
我明白她想用更多的方式来怀念逝去的父亲,而不是只有眼泪。
于烈用汤勺舀了几勺在小碗里,递给我。
“尝尝看,《菜根谭》中有一段话是说,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桌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今天我们两个品品真味,做个常人,如何?”她的唇角微翘,神情明快了一些。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我接过小碗,先是小口咂模着滋味,继而耐不住月复中饥饿,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对了,于烈,你把菜都拿到我这里来了,于焉吃什么?他不在家吗?”我拿过汤勺又盛了一碗菜菩头汤。
“他吃过早饭就进城去了,说有事要办晚上才会回来。”于烈也给自己舀了一满碗汤,“临走时,他还对我说去锦庐找凌羽吧,跟她聊聊,别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于烈望了我一眼,接着说:“其实他不说,我也会来找你的。”
我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亲切地说:“你不来,我也会去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