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粘稠灼热的液体从体内冲了出来,那个用血肉、情感、悲欢结聚起来的小小胚胎,就这么轻易地被骤然撕裂了。彭赛赛绝望了,坐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个哀怨的小家伙哭嚎着走向幻灭。
来也无声,去也无声。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同院的小姑娘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彭赛赛,赶忙跑回院子里去报信。
从小巷的深处到能找到出租车的大街上还有将近一里多路,柳四搏一瘸一拐地推来妻子卖菜的三轮车,把浑身绵软成一团的彭赛赛抱了上去,自己登上了车就跑,把从院子里急急忙忙赶出来的赛赛妈和杨桂香远远地甩在了后头,杨桂香边追边喊:“四搏,还是让我来吧,你的脚。”柳四搏却根本顾不上答理。
柳四搏把彭赛赛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满脸严肃,怪病人送来得太晚,不全流产造成的大出血已经危及生命,必须马上做刮宫术,如果手术不能完全止血,那就只有做子宫全切了。
关系到患者的生命,也许还关系到患者可能永远失去生育能力,照例一定要直系亲属术前签字。柳四搏往彭赛赛家里拨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接,再打手机,偏偏又关机了!
病人已经推进了手术室,就等着家属签字才能开始手术!人命关天的时候,竟然死活找不着方登月,真他妈的见鬼了!
柳四搏气得骂娘,顾不上了,救人要紧,柳四搏要签字。护士追问:“你是她的什么人?”柳四搏的眼睛里已经暴出了血丝,扯着脖子对那个护士喊了一声:“我是她丈夫!”
⑼同一时刻,那个做丈夫的人正坐在张雪一的客厅里,遵照情人的美意,好好松弛一下。
厅里没有灯光,茶几上那个英式银烛台上正燃着五根细细的带有螺旋花纹的黄色蜡烛。烛光摇曳,把方登月的影子变形而且夸大地印在沙发背后的墙壁上,像一头踞伏着的野兽,随时会呼啸而下。天花板上,也被烛光映出一方光影晃动的开井。CD机里正播放着大提琴曲《天鹅之死》。音量开得很轻,那声音就显得有点遥远。
方登月委顿在沙发里,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
如果在平时,方登月会非常欣赏这种十足的小资情调,可这会儿,散乱的烛光和低沉忧郁的大提琴,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他,又平添了许多飘忽不定的无名压抑。
扪心自问,三十多岁的男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还有什么可烦的?偏偏人心不足,总嫌官小,总嫌钱少,总看着别人的老婆好。
方登月燃起了一支烟。他平时没有烟瘾,只是在朋友聚会特别欢乐的场合,或是心情不好一人独处的时候,才偶然吐纳一回。看着眼前徐徐飘散的烟雾,他会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大可不必太投入。
张雪一换了一袭淡紫罗兰色的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刚洗过的大波浪用一条雪白的宽丝带高高系在脑后,她很优雅地把手臂伸到脑后捋了一把湿湿地长发,然后趿着那双粉红的皮拖鞋扭着腰肢走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工夫,张雪一就托着一个精美的雕漆木托盘,从厨房里款款地走了出来,为情人精心准备的水晶果盘里分装了三四种水果,红的西瓜,绿的弥猴桃,黄的甜橙,用特殊的刀工造形,堆成一个立体的水果拼图。两只高脚玻璃杯里,盛着张雪一自己配制的薄荷香槟,酒色碧绿,杯口还装饰着薄薄的黄柠檬和圆圆的玛瑙般的红樱桃,那种绚烂已极的色彩,让方登月想到张雪一持久不衰的。
张雪一把酒杯送到方登月手里说:“薄荷酒最适合消除疲劳,来一杯吧。”方登月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味道果然不错,心也随之轻松了一点。
张雪一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生动妩媚、楚楚动人,让方登月不由自主地在又在心里把眼前女人和彭赛赛做着比较。
彭赛赛从来整不出这样的情调,烛光、美酒、大波浪、粉拖鞋……还有秋天送菠菜的一笑,呀呀呀!千差万别,要想让一个女人兼具所有女人的优点,真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由此方登月又给自己的“博爱”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方登月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了泼辣货张雪一。
平心而论,张雪一的确是他所有情人里的佼佼者,但如果全面评估,倒不见得比彭赛赛更胜一筹。要是打分的话,彭赛赛的总分还会比张雪一略高一点儿。男人爱风流,娶老婆却一定要找良家妇女。
彭赛赛玉洁冰清,坦白率真,像只甜脆的青苹果。张雪一娇横妖娆,诡媚风流,像只熟透了的黑布林。
方登月之所以舍近求远,心猿意马,是因为男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天性,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境况,不同的心情,就会有不同的取舍标准。因此,张雪一无法替代彭赛赛,彭赛赛也无法替代张雪一。
张雪一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把两条腿舒舒服服地压在方登月的身上,还不停地晃动着,十个脚趾甲做过美甲修饰,全都用宝石蓝色画上了一条条的水纹,让烛光一晃,竟一闪一闪地鳞动起来。
张雪一捏着嗓子嗲嗲地说:“那么多男人为我失魂落魄,我都懒得搭理他们,偏偏看上你,可你竟敢拿我不当回事,请都请不动,说,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