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梦记 第一章:生、活

作者 : 臻墨

事后,商小盏面无表情的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成玥。他睡着的样子很平静,就像小时候一样,淡淡的眉峰,如山一般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瓣,远远看上去就如一副清幽寂静的水墨画,不过却又不一样了,就像眉宇间多了几条似乎永远化不开的冰雪,鼻峰挺得让人心生敬畏,那柔软的唇瓣此刻也是僵硬的紧紧贴在一起,贴在一起、、、

如果时间会永远停在此刻,该多好、、、

她轻轻的穿好衣服,从包里拿出化妆品,仔仔细细地补了妆,开门却见白光一闪,倒。

这个世上有许多让人无法预测,比如,如蜂窝一般多的记者冲破了保安防线,却看见最重要的当事人之一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这真是,诡谲。

赫连统治四百三十一年,九月。

小小的厢房里足足挤了五个人,分别是小五她娘,小五他哥庒小二,小五他姐庄大妞,小五她弟庄小六,还有隔壁婶婶的娃儿张靖,他是来讨债的。五个人都眨巴着眼紧紧看着庄小五,生怕错过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

最小的庄小六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弱弱的说道:娘,小五姐姐是不是醒不过来了、、、没料到话一出口就被自己娘和姐一巴掌重重拍到后脑勺上,本来欲出的眼泪便如珠子一般一颗一颗地涌了出来。

“那个糟老头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怎么能听他说!”大哥庒小二一声喝道,皱着眉恶狠狠地看着小六,吓得他定在哪儿,哭都不敢哭。庒小二却又突然如失重一般,重重的坐在地上,一声一声不间断地自责着。庄大妞也跟着哭了起来,整个房子静的可怕。张靖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敢再去说什么鱼和几两银子的事,灰溜溜的悄悄走了。

商小盏莫名的晕了过去,却又十分的清醒,它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用着她既陌生却又熟悉的口音,还带点久违的亲切。可,就是醒不过来。

一日,庄家给她喂了些熬稠了的粥。

两日,左邻右舍都传开了庄家小姑娘的事。

三日,商小盏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了。

一个月后,城里几乎所有的酒楼茶楼都在议论这件事,说是庄家养了一个活死人。

两月后,听说名医李回春要赶来浮霖古镇瞧瞧这个传的神乎其神的“活死人”。

赫连统治四百三十一年,冬月。

这个时代,最是让人无奈,让人消遣的便是皇室贵族的八卦绯闻,和一些江湖帮派之间的美人斗争,更甚者还有人大肆谈论有钱人家的后院主母与小妾之间的尔虞我诈,各种版本层出不穷,翻来翻去也就那么点小心计。可浮霖古镇却出了那么一件怪事——庄家的活死人醒了。

“据说在那么一个月黑风高,阴风不断的夜晚,活死人庄小五他娘苦苦守在她的床边,希望幼子能早日醒来,却突然看见窗外白影一闪!”在场男女老少心一提,在这个口那说书的却不讲了,只见他笑嘻嘻的拿了一个装钱的铁盘,意思很明了。底下人一阵唏嘘,半天才有几个小娃儿扔了个铜板进去,下一秒就吃了个暴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庄小五他老娘啊!觉得越来越困啊!头倒在床上便呼呼睡了去,你们猜,庄小五这是怎么了!”

“醒了?”

“被鬼掐死了!”这娃定是经常听书。

“只见她此刻脸色苍白,双眼如灵猫一般,发着幽幽的光,那才及腰的黑发竟在一瞬间长到了脚踝,这分明是刚才那白衣女鬼啊!”众人吓得汗毛直竖,胆小的甚至哇哇的哭了出来。说书的老头停了下来,将那明晃晃的铁盘子伸到众人面前,收了几个铜板之后,便有要收摊子之势。众人一哄而散,都没什么好心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庄小五是这镇子的第一号恐怖人物。

再后来的几月里,镇上的老百姓们都在密切关注庄小五的动向,不过后来也没出什么怪事,就渐渐被新的八卦怪闻所取代了,不过,庄小五是完完全全的嫁不出去了,在那几月里,什么克夫克子克家都出来了,虽然没有身败名裂,但性质是差不多得了。

庄小五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就变得格外安静,不闹不说话,甚至有时还绝食,因此,她比同龄孩子瘦了很多,也矮了很多。因为那些胡诌出来的谣言,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不多,真的不多,就只有家里的姐姐哥哥弟弟们。

“小五,我要出去玩,如果娘问起我,就说我在张姐姐家学绣花,知道吗?”庄大妞弯下腰,清秀的容颜严肃又紧张,生怕会出岔子。

庄小五木讷的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句:“早点回来,别和虎子玩太久了。”庄大妞狠狠的点点头,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

庄小五看着庄大妞苗条的背影,她有正名,叫庄青夏。她也有正名,叫庄小离,她也是商小盏。却也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当一当商小盏,想一想从前的日子,却更加的虚无缥缈,似乎二十一世纪只是一个梦,一个让人心碎的梦。

专横霸道的成玥,喜怒无常的成玥,彬彬有礼的成玥,温柔细心的成玥、、、就像一场梦,他的模样都已模糊不清,却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让她心如刀割。原来,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都是他,心底最是思念的也是他,却偏偏连他也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家里只剩下她和六岁的小弟弟了,娘出去做工,大哥前几年就被抓了去打仗,几年了也没音讯,村里人都说估计是没了,可娘就是不信,有次还因为这事和临街的吴大嫂大打出手,彻底和吴家断了往来,就再也没人敢说这事了。娘这几年身体也渐渐差了不少,经常生病,又不肯花钱去医,大姐经常因为这事和娘吵,两人关系经常闹得很僵。

庄小五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家庭,没有前世的爱恨情仇,却酸甜苦辣一样不少;没有前世的悲苦绝望,却又到处都充斥着苦难;没有前世的炎凉世态,人们又经常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翻。

她不懂,是一点都不懂。

不懂一个完整家庭所应该拥有的,那么一点小小的幸福。

她来这儿总共有四年了,却并没像小说里面一样,一醒来就搞清楚这儿什么朝代,自己爹娘姓甚名谁,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是首都人还是什么的。她没兴趣,也没心情,更是无从知道。仅仅知道这个朝代有个赫连城,还是又一次娘怕她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闷坏了硬拉着自己去和一群姑姑婶婶聊天聊地才听到的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消息,说那个皇子啊,不分尊卑,专横霸道,莫名其妙什么的总之好评没几个,就是一个亲民。

然后她就彻底不想再出门了,来到这个对于现代人可以用鸟不拉屎来形容的地方,可以和鲁滨逊媲美了。

“小五,你姐呢?”娘这几年为大哥操碎了心,人渐渐消瘦了,也渐渐苍老了。她用那双浑浊又疲惫的眼看着庄小五,已不复往年的精神满满。

“和虎子一起出去了,她让我对你说是在张姐姐家学绣花。”某人如实相告,在河边正在纠结要不要和虎子手拉手的庄大妞眼皮突突的跳了好几下。

庄小五他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像往年那样把庄大妞打回来,只是戚戚的说:“女大不中留啊!虎子也是个老实人,随她去吧!”

她这是默许了

“小五,如果哪天娘去了,你就去找你小舅舅,他定会收留你。”她坐下抹了抹眼泪,又继续道:“若他问起,你就说娘悔了,当初是不该违背父母之命。”

“好。”庄小五简单直接的答道。

那年的小五正好满十岁,第一次接触到这位母亲背后的故事与家族。

赫连统治四百三十四年,正月。

昏黄的灯光照耀在被病痛折磨的半老妇人脸上,狭小的屋子里只有四个人,娘,大姐,庄小六,还有站在角落的庄小五。庄青夏已是二八年华,却并未嫁人。虎子,也就是越雲,前几年又被抓去充军,当年哭着闹着说她要等他,不愿嫁人。庄小五已经豆蔻,性格已是开朗了很多,却因为总是吃了这顿没下顿而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庄小六并非是庄家太太亲身所出,而是冬天在门口发现的,当时只看见那翩翩起舞的衣角,能穿这样衣服的应该是醉红楼的姑娘,所以庄小六生的也是如此的好看。

“小五、小五、、、、、、”庄大娘微弱的唤道,病痛让她变得憔悴不堪,声音似是掺了沙子一般沙哑。庄小五怔愣了一下,立刻到庄大娘床边,紧紧地捂住她冰凉苍老的手,她已是将死之人。庄大娘紧闭的双眼却倏地睁开,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口齿清晰且流畅地说:“小五,去将娘的梳妆匣取来。”庄小五点点头,飞快地跑到梳妆台前,将那旧得发黑的檀木盒子抱在怀里,递给了庄大娘。她枯黄的手温柔地抚了抚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中充斥着愉悦的笑意,像豆蔻年华的女子看着自己心意的男子,感情稚女敕却又纯真。庄小五呆了呆,她也曾风华绝代吧。

在她怔愣之际,庄大娘沙哑却轻快地声音传来:“大妞、小五,这是十四年前,你们父亲留下的,他说五年之后功成名就便会回来将我明媒正娶,让我做堂堂正正的庄夫人,可是他却再没有归来,我也不怨他,人这一生啊,总会有牵绊一生的劫,让你心甘情愿的陷进去、、、、、、我去了之后,也不必再去找他,这里面有些银子和一封信,如何处置,你们姐弟自己商酌、、、、、、”庄大娘声音愈加微弱,最后便没了气息。庄大妞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庄小六也软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庄小五突兀的站在床边,心中悲痛,却眼中干涸,从前生活悲苦切腌臜不堪,但神却剥夺了她流泪的权利。

从前不能,现在更是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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