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娶我 第一章 宁大人

作者 : 刀砍东风

雨一直下,以一种倾覆天地的气势直灌下来,四野汪洋,狂风横卷。官道上一片泥泞,到处都积着水,上午还零星可见的几个行人,这时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辆马车仍旧在艰难赶路,时近傍晚,半空黑云密布,只有偶尔一道闪电裂过,才可勉强看清前路,落花落叶,衰草连天。

车夫是个沉默的年轻人,头上半旧的斗笠早已被风卷的支离破烂,此时只剩个轮廓,松松挂在背上,随着他双手动作来回摇晃。湿透的头发和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年轻人瘦削却不失精悍的身形,道路难行,他却没有丝毫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车厢里也是一片安静,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车辙印迹居然不深,似乎就只是一辆空车而已,并没有载着什么人或物。可若是一辆空车,又为什么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马不停蹄地赶路?

赶车的年轻人轻轻抿起了嘴角,离京四天来日夜不停,他尚勉强可坚持,可这马却实在是累了。如果能休息一下,就好了,年轻人忍不住回头看了车厢一眼。

大王庙只是个很小的村子,几十户人家,几百口人,靠着鞠元山下一点薄田糊口度日。这样的小村子在西北道比比皆是,大王庙村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只不过向东二里便是官道,前后几十里没有人烟,偶有错过了宿头的行商前来投宿,久而久之,村口那块空地便被有眼光的商人买下开了家客栈。

初秋时节里客栈生意不太好也不太坏,店东在前几天回了城,店里就只有雇佣的一个账房三个伙计守着。这几天雨下的邪性,店里被绊住的两伙行商整日聚在一处发牢骚,有几个带的货物禁不得放的,更是心焦火燎,咒骂的声音便格外大些。

“他妈的,这鬼天气,还要不要人活了,再不停,老子担的谷子都要霉烂光了。”

心里头火气大,连带着手上动作也格外摔摔打打的,几个伙计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桌上的盘碗碟子,生怕摔碎了又不肯认账。

发牢骚的专心发着牢骚,盯着家伙什的专心盯着家伙什,哗哗雨声中,只有一直低头拨着算盘的老账房微微动了动耳朵,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招呼边上的伙计道,“阿顺,留心着点,好像有客人到了。”

阿顺嗳了一声,道,“老袁叔,您怕是听错了吧,这么大雨,哪来的客人嗳。”

阿顺话刚落地,马蹄声已然近了,夹在雨声中嘈嘈杂杂。小伙子大为惊奇,冲着老账房竖了竖大拇指,“好耳力,您老真老当益壮。”说罢招呼了另外一个伙计去门口张望,白茫茫雨幕中,只见十几匹骏马直奔过来。到了近前,马上骑士齐齐将马勒住,溅起的泥水有些飞到了门前柱子上,阿顺赶忙退了退。

一行人黑衣骏马,也不穿蓑衣,人马都湿的透透的,幽暗天光下微微泛着光,行动间也极是肃静,一看就很精悍。阿顺心里打了个突,招呼时竟有些结巴了,“各,各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呐?”

领头的大汉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前的酒旗,道,“打尖,收拾两桌快些的酒菜,准备十个馒头两斤熏肉一斤酒打一包,来十份,烧两锅热水,马喂了。”说完下马就进了屋,缰绳顺手抛了过来,阿顺连忙接住。他身后骑士也纷纷下马,留了两人帮他牵马,其余的也都进了店。阿顺麻利地领了人去后院马厩,他身旁的伙计来乐颠颠去跟袁账房小声说了几句,便去了厨房。

这伙客人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不说那让人心惊的精湛骑术,单是每个人身上的腾腾煞气,就不是普通的过路人能有的,弄不好,不是官兵就是绿林客了。几个伙计都招呼的小心殷勤,好在他们并不啰嗦,又仿佛身上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休整就又赶着上路了。结账时也痛快,只是临走时那领头的大汉向账房打听了一辆车,没得到什么消息后也不怎么在意,好像早就有数似的,招呼了同伴便又冒雨走了。

两个伙计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眼看天就要黑了,雨又下的更大了些,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裂满天空,隆隆的雷声不断,倒衬得四下荒野里有种让人心惊的寂静。

此时那辆大车也不过走出了大王庙一百多里,天气不饶人,就是再好的马再好的车也无可奈何。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震耳的雷声里年轻人皱起了眉,车轮陷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大雨下过,官道上早已半是浑水半是烂泥,车轮卡住陷住也不是一两次,年轻人熟练地拎起挂在身后的蓑衣,下车检查是陷住了哪个轮子。

黏滑的泥坑里积满了水,才一会功夫,左边后轮已陷下去了一大半,年轻人把蓑衣垫在车轮下,一边吆喝着马使力,一边用力扛着车身向上抬。只是西北泥土细腻,浸了水更是滑溜,蓑衣毕竟只有那么大,展开来又能占住多少地方,竟随着车轮一转碾进了泥坑下面,再也无法借力。

车身顺势一沉,那年轻人吃不住力,被带着跪倒在了泥水里,再站起来时整辆车已经一边斜斜歪了下去,一边翘起陷了个结实。半空暴雨如注,狂风吹得周围树木呼啦作响,天色暗沉沉的,就要入夜了,可他们却被困住了,走不了了,一直沉默镇定的年轻人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阿四,怎么了?”直到这时,一直安静的车厢里才有人问道,说话的人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仿佛并不觉得眼下处境如何棘手。

“陷住了,蓑衣吃不住。”阿四答道。

“不走了,就这样吧。”

车帘一掀,一只纤白的手掌探了出来,按住了车辕,接着从里面露出一张脸来,打湿的黑发顺着鬓角贴在脸颊边上,朦胧微光中只见这女子皱了皱眉,只是极细微的一个表情,却好像整个旷野也随之生动了起来。

她对着车夫道,“阿四,你过来。”

看着她探出车外的半边身子瞬时被雨水打湿,阿四唇角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了过去,道,“大人,为何不走了,英将军还在等我们。”

“他?”宁璎眉梢微微扬起,脸上浮起说不出是什么神气,只是淡淡道,“还是别拖累他了。”

阿四沉默,从车后行李中拿出一把伞来,替她撑了开来,“不去找英将军,也要走,你有伤。”说着把伞握进宁璎手里,从车厢里面拖出张毯子来,就要继续去起那陷住的车轮。宁璎握着伞,盯着伞柄上愈发显得细白的手指,半晌才道,“没有英长武,走有什么用,这伤,谁也救不了。”

“那就去找他。”阿四埋头道。“来不及了,”宁璎手指一松,那伞就随着风滚落下去,倒仰着翻在泥水里,“天要亡我,挣扎何用。”

阿四低着的头顿了顿,道,“有用。”

宁璎冷笑,“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走,否则追兵一到,不光我死,你也要死,我是死定了的,你却不必陪我。”

阿四抬头看她一眼,“我不走。”说完已将那张毯子垫在了车轮下面,一手扬鞭赶着马,一肩抵在车上向前推着。见他执拗,宁璎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潇潇雨幕,喃喃低声道,“若他有心,何必我日夜兼程,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只是天下人人都惧怕,惧怕她……再多的心思,也抵不过富贵前程罢了。”

阿四人马齐使力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究是把那个陷住的轮子起了出来,等他上了车准备赶车上路时,却见宁璎已靠在门边沉沉睡了。

阿四轻轻皱了皱眉,扯了件衣服来替她遮在头上,却听她又细细地唤了声,“阿四。”

阿四低下头,宁璎抬眼,“走吧。”

阿四心中一颤,摇了摇头,“我不走。”

宁璎叹口气,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你走,我还有一线生机,你不走,我就真的死了啊。”

阿四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看着她,宁璎道,“你一个人去宁州,带长武来,他那里的马脚程快。”

……

雨夜追踪本就不易,何况此去宁州并不只有一条路可走,虽然离京时就已分头搜寻,可谓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江上柳总是心疑怕追丢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格外警醒。这一次机会大好,宁璎那酷吏触怒天颜被贬延州,没了圣宠,廷杖时又被兄弟们动了手脚受了伤,离京时就只有一个车夫跟着,人单力薄。若这样还不能成功,那六鹤堂也就丢人到家了,连条落水狗都打不死,还何谈锄奸?

一行人离开大王庙后继续沿着官道向宁州方向追去,过了不久,却有单人一骑从宁州方向而来,也到了大王庙村。这是个极俊朗的年轻人,虽然一脸疲色,骑在马上时却仍旧腰身笔直,满身英气。

而这个时候,宁璎和阿四的马车,正陷在水坑里无法动弹。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谁敢娶我最新章节 | 谁敢娶我全文阅读 | 谁敢娶我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