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齐家大院儿里一片寂静,偶有一两只夜鸟扑啦啦地扇着翅膀掠空而过,也只引来几声猫儿忿忿地低叫。
几名巡夜的小厮打着黄纸灯笼脚步细碎地绕过假山,一径往东院儿去了。半晌,假山后头转出个人来,身形纤瘦,脚步轻盈,小心翼翼地藉着树干的掩护飞快地奔了后花园。
后花园内芍药开得正好,月光下绰约立着,可惜此时无人欣赏。那人七拐八绕,在一株高高大大的梧桐树下立住了脚,一对亮亮眸子四下里看了一阵,而后一歪身,竟然就那
么闲闲地倚在了树干上,手里把玩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就好像专程跑到后园子来看夜景的。
露水滴沥,远远地传来两声梆响,头顶树梢间便是一阵响动,像是被风吹动了梧叶儿,沙沙地摇晃。
树下人儿抬起头,才刚眨了一下眼睛,便有一团黑影兜头罩下,只一瞬间的功夫人就失了踪迹,只在方才的落脚处留下了小小的一颗用来镶在女子珠花上的珠子,掩映在草丛
里,神鬼不觉。
弯弯的弦月静悄悄在云间穿行,一不小心被城西枫叶林的一根高高的树枝子绊住,只好暂时停下,原地盘桓。月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洒在树杈间相依着的一男一女的身上。
哟,有人在这里约会么?
月牙儿愈发地弯了,俯,想要听听这对儿男女在轻语些什么。
“你这破人!干嘛带我到这破地方来!大晚上的,你让我睡哪儿?!睡哪儿?!”清悦的女声正恼火地低嗔着。
“这里,这里,又软又暖,包卿满意。”舒淳的男声带着笑意,一手指着自己的怀。
“走开!放我下去!”女声恼怒更甚,“啪”地一声,粉拳扔在男人身上。
“下去?难道你要睡在满是虫蚁的草地上不成?”男人探头向着树下看了看,而后一指,“你瞧,还有蜈蚣、蚰蜒,那么多的腿,慢慢地爬到你那粉女敕的小脸儿上,啧啧……”
“明、月、夜!”女子咬着牙,一大批的粉拳扔过去,统统砸在男人的胸膛上。
男人伸展开双臂,不躲不闪,满脸的享受:“嗳嗳,舒坦,真舒坦,往左边捶捶……对对,就是那儿……”
女子停下拳,亮亮的眼睛一眨,双手倏地直入男人腋下,十指轻动,唇角勾起一抹顽皮。
“哇呀呀!臭丫头!好阴险!”男人立时缩起了胳膊和胸膛,一左一右将那对作恶的纤手握在掌心里,“你想让我掉下树去么?!谋杀亲兄啊你?!”
“这样的亲兄不要也罢。”女子抽回手来,淡淡地理了理鬓角发丝,“你是真打算让我今晚睡这树上了是么?”
“树上,和我怀里,你自个儿选罢。”男人笑得坏兮兮,很明显欺负自家妹妹是他的最大爱好之一。
“明月夜,你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女子一挑明眸,似笑非笑地睨着自个儿哥哥。
被唤作“明月夜”的这个男人莫明地打了个激凌,警惕心顿时提升十倍,嘴上仍谑笑着:“哪里,跟咱家妹子在一起这日子永远也过不腻。”
“唉,”女子叹了口气,“确乎该给哥哥你找上一房媳妇儿了……”
“去!”男人叫了一声,大手张着箍到女子纤细的脖颈上,“少打这主意!你哥我年华正茂,有大好的自由日子要享,不需要找个黄脸婆娘管着!”
“那就给我找张床睡!”女子伸出两只指甲尖尖的小手,化身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表情狰狞地瞪住男人。
男人翻了个比女子小手还白的大白眼:“深更半夜的,我到哪儿给你找床去?!”
“你白天时候干什么去了?!”女子一爪挠过去,被男人握住手腕。
“笨丫头!这几日城里办大集,来了万把的外地人,所有客栈的房间七天前就被订光了,你又睡不惯土地庙那种脏地方,既安全又干净的也只有这树上了,让你睡我怀里你又
不肯,你倒是找个能睡的地方我看!”男人把手里那只小爪捏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小爪主人娇声呼痛后才放了手。
“早知如此就明天一早再离开齐家了。”女子一脸的后悔。
“傻话,明天一早你还能走得这么痛快?”男人懒懒地往身后粗大的树枝子上一倚,一手探入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蓝布包来。
“这东西当真值三千两黄金么?”女子靠过去,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偎了偎,看着男人拆那蓝布包。
“南海里捞上来的夜明珠,龙眼大的也得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更何况这么大的一枚?”男人哼笑了一声,拆开蓝布包后露出个雕琢精致的檀木匣子,打开匣盖,一枚拳头大
的夜明珠豁然在目,月光下流动着迷人的光彩。
“的确物有所值,”女子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不枉我在齐家当了三个月的洒扫丫头,手都快磨出茧子了呢。”
男人闻言,一手抓过女子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揉捏掌心,轻声地道:“苦了我家心儿了,不若这一次我们就将东西留下,珠子给你耍着玩儿,可好?”
女子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男人怀里,轻笑着道:“我要这东西玩儿作甚?这么大个珠子,拿着它招摇过市不引来杀身之祸才怪。不要。”
男人将珠子重新收好,放入腰间挎着的布囊内,而后伸臂将女子整个揽入怀里,也闭了眼睛,低着声道:“这一次怪我,没有事先打听得城中有集,该早早订下个房间才是,
委屈心儿了……”
女子在他腰间轻轻捏了一把,轻笑道:“你又说什么傻话?从小乱坟岗子杂石滩子咱们哪里没睡过?不过是逗你罢了,还当了真。反正这会子睡你怀里,压的是你,我是无所
谓的。”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大手抚上怀中人脑后柔顺的青丝,柔声道:“睡罢,明儿一早还要出城赶路。”
一时没了声响。
过了良久,女子闷闷的声音从男人怀里传出来:“哥,下一家,我们要偷谁?”
男人睁开眼睛,透过顶上繁密的枝叶一直望到无垠的夜霄里去,明月正当空,欲语还休地弯成浅笑着的眉眼,一如怀中人娇俏的样子。抿了抿唇,喉间发涩,只沉声道了句“
睡罢”,胳膊揽得紧了些,直到这人儿呼吸均匀娇鼾微起。
几时才能给她一张真正的床让她安然入睡呢?他但愿再也不会有“下一家”,他但愿倾尽所有乃至生命换她终夜无忧。
好梦易散,
永夜无疆,
尚有云淡风凉。
一霎花影,
半盏露光,
最是明月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