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盗侠 第三章 空手而归

作者 :

垂首敛裾,目不旁视,安静沉稳。月白的裙儿,藕荷色的短襦,清清淡淡。

“不错。”陈府管家娘子来福家的将头一点,十分满意人牙子送来的这几个小丫鬟,尤其站在最后头的这一个,一株小丁香似的那么立着,全不似其他人那般面上总带着怯色。要说这一个是极好的,本该安排到太太房里去,然而太太房里并不缺人手,若给了那几位姨娘罢……又实在太便宜她们了。来福家的是太太的心月复,行起事来自然是站在太太的立场上想问题。

于是思来想去,来福家的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把这个丁香似的小丫头安排在了三姨娘的房里,三姨娘失宠多年,老爷几乎不往她那院子里去,这样一个丫头放进去,料也挑不起什么事端来。

三姨娘的院子唤作“紫霞院”,种了满院苍苍的梧桐,六月的骄阳丝毫射不穿这院子里常年积下的荫郁,可怕的安静使得鸟儿都不肯在墙头多做停留。

三姨娘徐氏,今年二十有六,娘家在本城经营着几间当铺,然而前些年因管理不善亏了银钱,她父亲只好将她送给了同城的大富户陈善财做了第三房的妾室,因此得了陈善财的接济,才算把难关熬了过去。

徐氏虽不是貌美如仙,当年却也算得是中上之姿,至少在她自个儿看来,她起码要比陈府的正室太太刘氏要强过了五分去,二姨娘张氏原是刘氏房里的大丫头,既无背景又无靠山,哪里比得她徐氏,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不过是时运不济才委屈给人做了小,因而自打一进陈府家门起,她便抱了个争宠攀高的心思,一心想要仗着自个儿年轻貌美娘家又有身份在陈老爷心里占上一席之地,说什么也要争个平妻当才是。

进门的头两年,陈老爷也当真宠了徐氏一段时间,吃穿用度,哪一样儿也不委屈她,只是陈老爷人虽,最基本的原则问题却始终把持不动,那就是: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内宅院儿里必须正偏有序,内宅是整个家的核心,绝不能乱。

因此纵然徐氏使出了浑身解数百般献媚百般讨好,始终无法使得陈老爷改变心意扶她为平妻,再加上她过门儿之后身体不明不白地日渐虚弱,先后怀了两胎,一个也没能养活,头一胎小产,第二胎夭折,还是个男娃,自此后徐氏大受打击,精神愈渐消沉,常年卧病于榻,陈老爷也慢慢地不再踏足她的紫霞院了。

再之后,陈老爷又先后纳了两房妾室,四姨娘天姿国色,五姨娘青春无敌,徐氏便在陈老爷的心中渐渐成了一痕淡淡的水渍,时日久了,随风干了去,连一丁点儿的潮气都未能留下。

大宅门儿里的女人养不下后代,这是最最致命的缺陷,纵然徐氏有心再努上一把力,奈何陈老爷的心早被四姨娘和五姨娘揉捏得七颠八倒,哪里肯再多看她这病躯一眼?就这么过了几年,徐氏终于彻底死了心,当年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被她埋在了院角的梧桐树下,关起门来终日自怜自伤。

好在府中人皆知她身体不好,常年抱病,那正室太太也不拘她每日到上房去伺候,这在徐氏看来已算得是她在陈府里唯一的福利了。除此之外,已是无欲无争的她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大宅门里盘龙卧虎,养就的一干下人也没一个是善茬儿,个个势利眼朝上看,她一个失了宠的姨娘没少遭人欺负白眼。

这不,府里每年都要放出一批年岁大了的丫头出去配小子,再买进一批新的年小的丫头进来补缺,伴了她六年的大丫头翠环就那么生生地被来福家的打发了出去,连招呼都没提前同她打上一个。

新安排进来的共有四个小丫头,就如同年底时各房里分新布做新衣般,落到她徐氏手里的永远是最次的料子,这四个小丫头长相平平不说,看上去也都憨憨的,没有半点机灵劲儿。徐氏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挨个儿说说罢,都叫什么名字?”

“回女乃女乃的话,小婢叫银杏儿。”头一个粗声粗气地答道。

“回女乃女乃的话,小婢叫莲儿。”第二个怯怯的。

“回女乃女乃的话,小婢叫水仙。”第三个一对圆溜溜的小眼儿愣愣地望着徐氏。

“回主子的话,小婢叫丁香。”第四个……唔,第四个,方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还是有好的,譬如这个丁香。

名如其人,乖巧精致,虽说相貌上不是一等一的——当然,一等一的也分不到她屋里,然而那对黑白分明灵气逼人的大眼睛任谁一看之下都再难移去目光。最难得的是,这丫头没有那些机灵人爱毛躁的通病,落落大方地立着,沉稳平和,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信赖。

她管自己叫“主子”,而不是通称“女乃女乃”,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心眼儿里已经把她徐氏当成了真真正正唯一的主人,仅从这一称呼上便可推知人心,这个丫头,她是个聪明人。

徐氏盯了这个丁香丫头两眼,淡淡地向立在身旁的一个大丫头道:“望春,带她们几个去认认门儿罢,各院各房的走走去,该认的人认一认,该讲的规矩讲一讲,回来再安排去处。”

望春应了,领着四个丫头出得门去。

大府里自然人多规矩也多,望春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带着新人们熟悉环境,回到紫霞院后,徐氏让银杏儿去管院子里的洒扫,莲儿负责打扫厅堂,水仙专干各类杂活儿,丁香么……暂且做个传唤丫头好了。

一个失了宠的姨娘能有什么事可传唤的呢?十天半个月的这府里也未见得有什么事与她相关,于是丁香就那么静静地在三姨娘徐氏的房门外立了两个时辰,脸上始终如一的是静如止水,没有丝毫不耐,没有丝毫懈怠。

徐氏从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窗纱里望出去,淡淡地问向望春:“你觉得这丫头怎样?”

“小婢觉得还好,至少比那三个强些。”望春压低了声道。

徐氏苍白的脸上浮上个浅笑:“岂止强上一些?是强上太多了。也不知太太那里抱了什么心思,竟把这么个妙人儿给到我的房里,倒教我一时也不敢擅用她。”

望春哼了一声,愈发压低了声儿:“估模着是太太不敢把她用在自己房里,恐怕老爷万一看上……”

陈老爷,合府上下哪个不知?

徐氏心中一痛,虽然已经守活寡般过了如许年,到底她心中还是对她的男人抱有一丝希冀的,她盼望着某一天,她的男人能够回心转意想起她曾经的好来,肯到紫霞院来看她一眼,许就是因为心存了这个念头,她才一直撑着这副病体没有倒下去。

望春是徐氏的陪嫁丫头,因此别人不敢说的她敢说,自己主子不受宠,她在府里其他下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月复内这口气她已经憋了很多年了。

徐氏一想起正室太太刘氏心情就跌入了谷底,狠命咳了一阵,望春连忙端来清水喂她咽了几口,正巧想起件事来,便道:“姑娘,上回领的莲子和银耳已经用完了呢,该再去领些了。”

望春从小伴着徐氏一同长大,就算徐氏嫁了人,在她心里还是她的姑娘小姐,因而这称呼多年来始终未变。

徐氏苦笑了一声:“上回翠环去领时还被库房哪起狗眼看人底的奴才冷嘲热讽了一番,直气得哭着回来,这一回要领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还是算了罢,何苦去受那份儿气。”

“那怎么成!姑娘这病一日也离不了这些,否则晚上咳得厉害还怎么睡?”望春心疼地望着徐氏,“这一回我去要,大不了撕扯开,闹到老爷面前去!我就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他能心肠硬至如此!”说着便要往外走,被徐氏一把扯住。

“你呀,这么多年来亏也没少吃,怎么还不改这脾性?”徐氏笑道,“四姨娘屋里的翡翠丫头不是叫了你去帮着打络子么?说不定很快便来了,若你彼时不在屋中,恐她主仆又要多心,在老爷耳边吹吹歪风反而不美。”

都这样的时候了,自家姑娘还天真地以为那陈老爷心中有她一席之地么?望春悲哀地暗暗叹了口气,怕自己红了眼圈儿被徐氏看出来,便偏开头去望向窗外,正瞅见檐下静静立着的丁香,因而一转念:“不如叫丁香去罢,正好看看她的心思灵不灵活。”

徐氏想了一想,点头应了。望春便出得门来唤过丁香,笑着吩咐道:“你去前院儿找管家娘子领对牌,然后到库房给咱们女乃女乃取些莲子和银耳回来。”

丁香应下来,转身稳稳当当地出了院门儿。此时正是月上中天,不必打灯笼也能将四周看个一清二楚。沿着抄手游廊直走,跨过一个小小穿堂就来到了前院儿,来福家的办事房就在东南角,上前轻轻敲门,听得一声“进来”,然后推门入内。

“给女乃女乃请安。”丁香眉眼弯弯地福身。

来福家的不由笑着啐了一口:“小丫头浑说!你家主子才是‘女乃女乃’,我是你哪门子的‘女乃女乃’!”

来福家的是内宅下人的总管,然而管得再多到底也只是个下人,叫她“女乃女乃”自然是抬举她,尽管嘴上骂着,心里头却也高兴。将手中记事簿子一推,笑向丁香道:“这会子找我有什么事儿?”

丁香恭声笑道:“回女乃女乃的话,我家女乃女乃犯了嗽疾,想要领些莲子和银耳回去压一压。”方才她立在门外,清楚地听见了徐氏的咳嗽声。

来福家的一听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外面莲子和银耳的行情正看涨,连咱们太太平日上个热什么的都舍不得用,前儿听老爷说这两样东西近几个月要暂停采买,待市价降了再说呢。我看你还是回去同三姨女乃女乃禀一声儿,暂且先摁捺一段时日,莫要惹得老爷不高兴才是。”

丁香闻言,心下了然。原来那位三姨娘是个失了宠的主子,怪道那院子里一派冷清,连下人们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自己这一回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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