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候,徐氏倚在凉榻上小寐,丁香在旁轻轻替她打着扇儿,见徐氏并未睡着,丁香起身端了盅儿薄荷粥来一勺一勺舀了喂给徐氏,徐氏眼也不睁地道:“这粥味道不错,一会儿做一碗着人送到老爷外书房去。”
丁香应了,继而轻声笑道:“女乃女乃对老爷这情义只怕已是极致了,依小婢看这世间再难有人抵得上女乃女乃的心。”
徐氏微微叹了一声:“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没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来,到底是意难平啊!”
丁香便压低了声音道:“前儿冷先生来看过之后可有什么说法儿没有?也没见女乃女乃说要动这院子什么地方。”
徐氏苦笑了一声:“那冷先生说咱们这院子并无不妥,不必作甚改动,若想得子,必先养好身体精神,多到外面走动,多晒太阳……这与丁香你所说的倒是一致,只是不见他指点风水,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只怕这冷先生早已被上房那位收买了去,不肯对我说实话。”
上房那位自然指的就是正室刘氏,丁香眨了眨眼睛:“女乃女乃,地灵人杰这个词女乃女乃可听说过?”
徐氏点了点头:“怎么?”
“这个词呢原出自《滕王阁序》,‘谓人物杰出,盖因地之灵秀’。即是说,天地间最富有灵气的地方,往往会生出杰出的人物来,这便是自古江南多才子的缘故。江南地区山明水秀,土壤肥沃,风调雨顺,生出来的人也多有才华本事。因此小婢想,倘若女乃女乃也能找到这么个富有灵气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是否也能灵胎易结,生个才华横溢的小少爷出来呢?”丁香知道徐氏读书有限,因此真真假假一番话下来,倒把徐氏真个儿听了进去。
然而徐氏也只心头动了一动便放弃了妄想,摇头笑道:“傻丫头,我们去哪儿也离不了这个宅子,到哪里找那富有灵气的地方去呢?”
“没有灵气的地方去,挨着有灵气的物件儿只怕也是一样的,都说灵物通天地,每到月圆之夜便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修炼本身的真灵之气,故常有那些富人家中给自家少爷自小带个灵玉、灵锁什么的以灵养人便是这个道理了。”丁香只作闲侃,浑不在意地边给徐氏打扇儿边慢悠悠地说道,“依小婢看,女乃女乃不如哪天出趟门子,往有名的寺庙里去求个灵物回来挂在身上,说不定很快便能珠胎暗结呢!”
徐氏心思又动了起来,嘴上却笑道:“从寺庙里求来的那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戴着也不见管用,若是当真管用的话早被抢着求去了,也轮不到我们身上。”
丁香嗤地一笑:“那些玩意儿太小,遍地都是,说它是灵物罢它不过才成形了几年,哪里能有那个道行!真正通灵的东西必然是那世上罕有的家伙儿,经历了百年千年,积累了无数天地之气,这只怕才能管用。”
一番话说得徐氏心思愈发灵活了起来,她只觉丁香这话很有道理,地灵人杰不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而那宝物通灵一说也由来已久,并非丁香一家所言。那些神怪志异的书上不也常常说哪块石头因常年吸收日月精华而通了灵,被人打磨成了玉器挂在身上,可延年益寿可增子添孙还可青春永驻么?神怪之说固不可信,但天地有灵气却是无庸置疑的。反正十年来为了得个儿子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她不在乎再多试这一回。
至于灵物何来?徐氏心中有谱。陈家宅子所在之处虽非宝地,家中却有个实打实的宝物在,那就是坊间人尽皆知的老爷那株“八宝珊瑚树”。只不过自打徐氏进门儿起就从来没有见过那株宝树,更别提知道陈老爷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她可以不亲眼看到那宝物,她但求能住到那宝贝的附近吸收些灵气,好托天地之福得一男胎。
当徐氏还想再问丁香些关于灵物养人的说法儿时丁香却笑眯眯地将话题岔开了,徐氏便也没有多问,只半阖着眼睛在心里计划起来,究竟用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老爷肯开口告诉她宝贝的所在之处呢?
徐氏寻思了好几天,始终也没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因那果膳里一直放着催情药物,这些天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只是两人情到酣处也好,意至浓时也罢,无论徐氏怎么旁敲侧击,陈老爷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把徐氏急得嘴上起了个燎泡,连忙让丁香顿顿给她熬上清火的粥来。
徐氏将冷先生请去看风水的事在府中已非秘密,正室刘氏自然清楚徐氏抱着什么心思。又因这段日子陈老爷一直宿在紫霞院,每晚闹出的动静几乎连院外的值夜下人都能听见,早有那起耳报神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刘氏听,直把刘氏气得恨不能将徐氏撕成千万片儿。又听得老爷时常说起紫霞院那个叫丁香的丫头做的果膳好吃,食用日久只觉身体一日壮过一日,睡得好吃得香,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再加上这些天老爷同徐氏夜夜春风几度,刘氏便愈发疑心起来,以老爷的年龄固然尚属壮年,但再壮的汉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老爷虽然,但以前也不会如此纵欲无度,如今这副样子,莫不是……莫不是那徐氏指使丁香丫头在那果膳里下了什么药?
一念至此,刘氏不由胆颤心惊。再这么下去徐氏势必要抢在自己前头受孕,而今她又可以不食用大厨房的例饭,就是想像以前那般下手毒她也是不能了。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了,必须,必须得先除去那个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丫头丁香!
刘氏想了一阵,招手唤来大丫头玉燕:“去,到紫霞院跟那个叫丁香的丫头说,就说我听老爷时常夸她做的果膳好吃,如今也想尝上一尝,就请她晚饭时送上一碗过来。”
玉燕领命去了,刘氏又叫来另一个丫头玉莺,让她悄悄出府去把张郎中请进来。张郎中是刘氏的一位远房表亲,在城中开着一间药铺,全靠刘氏在陈老爷面前好话才将生意越做越大,平日里也是唯刘氏之命是从,用锡器盛汤给徐氏喝就是他出的主意。
张郎中悄悄进府,与刘氏在房中密语一番,而后又悄悄出府,不多久便让玉莺带回来几包药。
至晚饭时候,紫霞院那边果然用食盒装着碗果膳送了过来,只因陈老爷留在那边用饭,丁香不好亲自送来,便使了那个叫银杏儿的丫头拎过来的,身边还跟两个大厨房的婆子,说是老爷今天高兴,叫大厨房的给刘氏加了两个菜,也一并用食盒盛了送过来。
虽然丁香没有亲自过来令刘氏有些不大高兴,但这也足够了。当下令身边丫头打开食盒,当着婆子和银杏儿的面只就着那果膳吃了几口,不由连声称赞,并让丫头从屋里取了个梅花形银锞子出来交给银杏儿,说是专门赏给丁香的。
银杏儿和大厨房的婆子见没了什么事便齐齐告退,各回各处不提。到了半夜,刘氏忽然肚子疼,一张脸白得像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撑了一会儿居然吐起了白沫,也流出血来,湿了半条裤子,直把屋里的丫头们吓得哭成一片,便有玉燕飞奔到紫霞院去报告老爷。
陈老爷正同徐氏在那里颠鸾倒凤,乍闻刘氏消息不由吓了一跳,满身情潮顿时褪尽,胡乱穿了衣服便往外走,徐氏也忙忙起身跟着,带着丁香望春一起拥入了明霞院。
刘氏房中丫鬟婆子挤了满屋,见陈老爷和徐氏进来连忙让出条路来,张郎中已经被人请了来给榻上躺着的刘氏诊脉——但凡陈府里有人生病都是请他来诊治的。
陈老爷望着床上面色吓人的妻子不由担心不已,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不是白说的,连忙坐到床边,细细看了看刘氏脸色,问向张郎中道:“拙荆究竟是什么病症?怎么来得毫无征兆?”
张郎中一脸的沉重,犹豫半晌没有开口,陈老爷见状愈发摁捺不住,连连催问,这才见张郎中极为勉强地开口:“不瞒老爷,这……唉!太太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只因今日吃了不大干净的东西,致使……致使……”
“致使……什么……”陈老爷但闻“身孕”二字,眼前一阵发黑。
张郎中咬咬牙:“致使……胎死月复中……”
陈老爷身子晃了一晃,被徐氏连忙搀扶住,心中也是又惊又疑。
“不干净的东西……玉燕!你们太太今天都吃了什么?!”陈老爷急痛攻心,大喝一声。
玉燕慌得跪下禀道:“回老爷的话……太太因今日天气酷热难当一直不大想吃东西,早饭和午饭都只喝了几杯白水,直到晚些才觉有些饿了,便、便……”
“便什么,快说!”陈老爷大吼,徐氏只觉心中一沉,骤然明白了本次事件的真正阴谋,不由心中大骂一声刘氏该死,此番竟是想在除去丁香的同时连带着将她一并陷害了!倘若老爷果真查将起来,她和丁香当真是百口莫辩!不由微颤着身体望向身边的丁香,却见丁香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究竟是何表情。
玉燕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便想起老爷平日常夸紫霞院的丁香做得一手好果膳,也想尝上一尝,因而使了小婢前去捎话,请丁香姑娘晚上劳累多做一碗果膳给太太送过来。后来……后来老爷不是还另赏了太太两样菜么?太太因觉得有些油腻,便一口未动,只将丁香做的果膳尽数吃了,其它……其它并未再吃任何东西……”
“丁香!”陈老爷一声断喝,转脸瞪向丁香,“你给太太的果膳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丁香走上前两步,轻轻跪下,坦坦荡荡地答道:“回老爷的话,小婢为太太做的是‘八宝莲子羹’,其中放的是红豆、绿豆、糯米、花生、薏仁、莲子、百合、桂圆和糖,今晚老爷吃的也是这个。”
陈老爷怔了一怔,想想确是如此,不由再度转向玉燕:“你们太太确乎除了丁香的果膳之外再没吃别的东西么?”
玉燕连连摇头:“再没吃别的,整整一天只吃了这个,还能是什么让太太病至如此呢……”
张郎中适时插嘴道:“太太这症状来得突然,绝非偶然,只有当天吃下的东西才能像这样突地发作,且……老爷能确定自己所食之物与太太所食之物是同一锅里出来的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老爷顿时又狐疑地望向地上跪着的丁香,正要问话,却见刘氏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声音虚弱地道:“张先生此言……差矣。依先生这话,难道府中还有人想害我不成?若当真有人想要在我的食物中下毒,即便同一锅出来的饭菜也可随时悄悄另在碗中下了,早不下晚不下,何苦偏偏非要在这个时候……”说着不禁落下泪来,拉了陈老爷的手只是抽咽。
徐氏心中简直要将刘氏恨死了,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提醒陈老爷,丁香送过来的那碗果膳是趁人不备悄悄下毒的,因此即便陈老爷吃的是同一锅里的东西也不会中毒。
陈老爷不是傻子,刘氏才一怀孕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致使胎死月复中,以及自己这阵子总是**大振十分反常,还有在此之前的请那冷先生看风水改命格的事情一下子齐齐涌入脑中,陈老爷的一双阴鹜眸子不由瞪在了徐氏和丁香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