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监视明月夜的眼线,冷落和陈默在山外等了数天才总算等来一队带宝上山求梅无念鉴定的客人,改装易容的两人就混在这队人中一起进了庄子。
冷落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后第一时间被请到了外书房,并且很快就见到了万念山庄年轻的主人梅无念。冷落一眼就看出这位梅庄主与自己属同一类人,不喜俗礼客套,不喜拐弯抹角,因此分宾主坐定后便开门见山地道:“梅庄主,冷某此来乃有一事相请,得悉贵庄有一本《奇物志》专录世间各色奇珍异宝,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梅无念淡淡道:“先父有训,此书不得借阅,还请冷总捕见谅。”
“梅庄主,近一年来河东地区接连发生盗宝大案,想来你也听说过了,冷某正是为此一系列案件而来,因这一连串案件动机并不单纯,恐其中牵涉深远,还望梅庄主能够破例一回,协助朝廷清理祸患。”冷落诚恳地道。
“冷总捕想从《奇物志》中找寻什么线索呢?”梅无念挑眉问道。
冷落也不隐瞒,直说道:“因所丢宝物中有一部分几乎不曾面世过,盗宝者甚至没有可能会得到宝物所在的地址,然而这些宝物还是一样被盗,所以冷某想看一看《奇物志》里有没有对这些宝物的相关记载,以及从记载中是否能找出与案犯相关的蛛丝马迹来。”
梅无念一对冷眸将冷落审视了一番,似在考量此人究竟能力几何、能否堪当信任,半晌方道:“冷总捕对盗宝贼的情况掌握了多少?”
陈默在旁听着有些生气:这人还真不客气,哪有一个平民质询官家的查案进度的?!
冷落并不在意,因他知道一旦自己能够博得梅无念的信任,说不定就可以通过他查到更多的线索,于是坦诚作答:“冷某已与盗宝者打过照面,然而指使其盗宝的却另有其人,冷某此来正是为了调查这幕后主使人的线索,擒贼先擒王,抓住了主谋方才能杜绝罪案继续发生。”
梅无念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慢慢地道:“敝人数日之前也曾与那盗宝者见过面,并且被他盗走了敝庄的一件收藏品。”
明月夜已经得手了?冷落和陈默听了此言皆是一惊,那么明月夜、心儿、姓沈的和高兴这四个人此时此刻却在什么地方呢?广寒城的客栈里并没有四人的形迹啊!
冷落便问梅无念:“贵庄几时失盗的?可有报官?”
“二十天前罢,”梅无念道,“并未报官,盖因他与敝人做了笔交易,答应以其幕后主使人的下落来交换他拿走我庄的那件宝物,且,他还留了人质在敝人这里。”
“人质?”陈默惊了一下子,“可否将人质带与我二人一看?”
梅无念便使人去将高兴请过来,因高兴身上的消功散未解,所以梅无念没有再将他押在地牢,而是让他住了客房,房外有庄丁看守。
两厢一见面陈默和高兴都吓了一跳,陈默险些跳起来,道:“小高!你怎么成了人质了?!”
高兴正是一腔忿闷无从诉,便将来龙去脉同冷落陈默细说了一遍,直把陈默听得哭笑不得:不成想小高居然就这么被明月夜给卖了,真是!
冷落问向梅无念道:“不知梅庄主欲知晓幕后主使人下落所为何故?”
梅无念看了看冷落三人,思量了一阵方道:“那大盗将其出道以来所盗宝物清单写了一份给敝人,其中大部分案子皆在河东地区犯下,而……他所盗宝物的顺序与先父所著《奇物志-河东卷》上所列的顺序几乎一致,所以敝人甚感疑心,因《奇物志》天下仅敝庄手持一本,不可能再有第二本存世,因此敝人想找出那位幕后主使人来问个清楚,这究竟是何缘故。”
这一来与冷落之前的大胆猜测基本一致,然而冷落只猜到明月夜所盗宝物可能是《奇物志》上有记载的,却不成想连盗宝顺序都是依循了该书,这下子倒真有些古怪了。因而问道:“敢问梅庄主,那本《奇物志》现在是否保存妥当?”
梅无念知道冷落的意思,答道:“不瞒冷总捕,《奇物志》乃先父毕生心血所成,再加上事关持宝人**,若流传出去恐会引起轩然大波,因而先父临故之前立下遗嘱,言道《奇物志》上的内容从敝人这一代起只许口头转述给下一代的后人,所以敝人是将《奇物志》上的内容强记于心的,而该书便作为陪葬同先父遗骨一齐入了祖坟,敝人去祖坟前查看过,并无不妥,因此这本书应当并未失窃。”
“《奇物志》既然名声在外,便说明书成之后令尊并非将它视作梅家的机密,至少是有些贵庄以外的人知道其中或多或少的内容,这才将这本书的奇特之处传扬了出去的,”冷落冷静分析着道,“能写下如此一本奇书,任哪一位著作者都不可能任它默默无闻地湮没于世间,若我是那著作者,就算不能将其内容散播出去,也总会想让别人知道它的价值,以此来对自己的能力做一个肯定——人都是渴望证明自己的,我想令尊也不能例外。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令尊曾对谁亲口说过或是展示过这本书的价值?”
以老爷子心细谨慎的为人不可能听到江湖上人云亦云就去偷一本从未见过的书,所以他必定是亲眼见过或是由他最为信任的人说过才会真正的打起这本书的主意,因此梅隐寒书成之后的直接见证人就成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梅无念道:“先父过世得早,书成时敝人尚年幼,没过多久先父便因精力耗竭仙逝了,所以对于那时的情形敝人也知道不多,不过……”说着想了一想,叫过旁边下人道,“去把梅总管请来。”转而又向冷落道,“梅总管当年是先父的贴身小厮,或许他还有所印象。”
一时梅总管进来行礼,梅无念便问他:“梅叔,我爹他当年写成《奇物志》之后可有给他人看过或是说起过书中内容?”
“回少爷的话,有的。”梅总管跟了梅隐寒伺候多年,至今仍习惯称梅无念为少爷,“老爷当初写这部书的时候他的几位好友就知道,书成之后自是迫不及待地请了那几位来庄上共赏奇书,不过因内容牵涉深远,老爷当时并未让那几人亲眼过目,只挑了其中几段大致念了一念而已。”
“书中有记录持宝人地址这一特征那几位朋友也是知道的罢?”冷落抓住重点问道。
“知道的,”梅总管答道,“因不能给那几位朋友亲自过目,所以老爷必然要解释原因,那几人便是因此知道此书重要之处的。”
“梅叔,你可还记得我爹当时都邀请了哪几位朋友么?”梅无念沉声问。
“回少爷的话,属下记得,”梅总管忙道,“那几位都是老爷的挚交好友,时常往来的。一位是京都云家堡的云堡主,云家乃天下第一富商,那云堡主为了生意成年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见多识广,对古玩、奇珍的研究亦有很深造诣,时常前来同老爷研究探讨,咱们庄子里有几件奇珍就是云堡主送给老爷的,其与老爷的关系最为交厚。
“另一位是少爷同曲公子的授业师父,专做机关阵法的计百变、计大师。计大师同老爷是过命的交情,两个人年轻时曾一起游历五湖四海,专门寻宝破阵,可谓是情同手足。
“第三位是博学天下、当今圣上做皇子时的老师,原任我朝首席大学士的杜淳,那个时候杜淳杜老爷才刚卸任归田,也住在无忧山上,同我们做了邻居,最初原是出于礼貌前来拜访,一来二去同老爷熟了,便做了忘年交,老爷对其当做老师般尊敬,也从杜老爷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奇珍异宝的知识。
“第四位是人称神医的安常乐、安神医,当初夫人生少爷的时候难产,若不是请了这位安神医来急救,只怕少爷就……所以老爷很是感激这位安神医,事后年年都送重宝给他,安神医投桃报李,也常常回赠珍贵药材到庄上来,老爷便将其引为挚友。——这四位便是老爷当时请来共观奇书的好友,除此四人之外,老爷便再未同其他人说起《奇物志》这本书了。”
听罢梅总管这番话,冷落在心中暗暗思量:这四人中有商人,有术士,有学究,还有医者,看上去似乎除了学究之外其余三人都与老爷子有着共通之处。天下第一商云家堡的云堡主,财力雄厚,又对奇珍异宝有造诣,很符合自己对于老爷子身份地位的设定。
术士计百变,精通机关阵法,又是梅无念的授业师父,更有极大的机会接近梅家并探听与《奇物志》相关之事。
前帝师杜淳,那个时候已经卸任归田,想来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又过了数年,更不符合六扇门那位会凭字识人的同僚给出的“年纪在四十岁至六十岁之间”的限定。
神医安常乐也颇为可疑,身为医者自然是既懂药又懂毒,老爷子给明月夜和心儿服下的独门毒药若非有一定的毒理知识是做不出来的。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有极大嫌疑,看来需要用排除法来一个一个排除看了。于是冷落便问向梅无念道:“这四个人如今都还在世否?”
梅无念道:“杜淳杜老爷子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过世了,先师也已在五年前仙逝,另两人却不甚清楚了,先父过世后前几年这几人还时常来探望,之后因敝庄常有盗贼光临,几位为了避嫌,便渐渐不再登门了。”
“据梅庄主所知,这几人可有子嗣?”冷落问道。
梅无念答道:“云家堡是天下第一大堡,不可能没有子嗣;先师却是一生未娶,除了敝人与敝师兄两个徒弟之外并无其他亲眷;杜淳杜老爷膝下倒有一儿三女,三个女儿嫁去了外地,儿子还住在无忧山的老庄子上;安神医那厢敝人不甚清楚,他就住在广寒城中,冷总捕或可派人前去打听一二。”
冷落便令陈默乔装成万念山庄小厮的模样即刻下山,安排龙廷卫前去查探以上四家的底细。这厢则请梅总管对那四人的性格、行为等细节处又细细地回忆描述了一番,不觉间天色已暗,梅无念便请冷落在庄里留宿,并且将高兴所中的消功散给解了。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陈默带回了调查的结果:云家堡上一代堡主共有四子三女,四子皆在经商,并不懂什么功夫和奇婬巧术,买卖来路也都光明正大,生意帐目笔笔清楚;杜淳的独子在广寒城内某书馆里做教书先生,同样不通功夫,每天书馆和家两头跑,完全可以排除嫌疑;神医安常乐早在八年前因上山采药失足落崖,尸体后被其子找到并安葬,其子现在广寒城中开有药铺一间,医术平常,不会功夫。
如此看来,当年梅隐寒请来的四位朋友中的三位都已不在人世,其子嗣们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而唯一在世的那一位又多子多女,不符合无子嗣这一推定。线索陷入了扑朔迷离中,原本看似最可疑的四个人一下子都没了疑点,冷落与梅无念在书房内对坐沉思。
梅总管再度被叫来将当年情形重新细细回忆了一遍,冷落一点一点追问,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直到问至“当年除了梅老庄主和那四人之外,在场的是否还有其他人”这一问题时,梅总管才猛然间记起般一拍掌,道:“往日那几位来庄上小聚时,那云堡主与杜老爷身边都有贴身小厮跟随,且贴身小厮一般情况下不会随意更换,因此属下识得那二位小厮的面孔,然而那一次跟随着杜老爷来的小厮却换了一个,面生得很,再此后老爷又邀这几位客人聚过一两回,杜老爷的小厮便又换回了此前的那一个。”
冷落听罢心中便是一动:前帝师杜大学士的贴身小厮……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