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新的一天。结束了短暂chūn假的我们,在学校的庭院里等待着开学式的开始。
今年会有什么新的变化吗。还是说,如同往年那样一成不变吗。
在心中一边抱着那样的期待,我们一边在台下等待着老师的言辞。但是,她言语里所带的现实意味太过浓重,以至于我们在听到的瞬间没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现在想起来的话,正是因为理解了老师的发言,所以才不敢置信吧。
感觉到我的视线,在隔壁的星野文乃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她和我同年,也是这个学校最年长,最和善的女孩。十分擅长照顾小孩,也几乎没人见过她发怒的模样,仅仅是和她的视线一致就让我感到了幸福的味道。
然而因为忍耐不住脸上泛起的热度,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那样移开了视线,把注意力投向讲台上老师的发言。
「大家看起来都很jīng神呢,这真是太好了。」
逐一看着我们的脸,濑能老师用这样朴实的话作为开场白。
这并非不可想象的事。
这个学校加上上学期转校过来的我,也仅有不足二十个学生。这个偏远的小城镇邻里的关系和大城市中冷淡的人际关系截然不同。校长不在之后,老师仍然只身一人坚持着教育工作。这个小镇唯一的学校没有废止,都是因为她的功劳。
「说起来,老师,为什么今年不在教室里举行开学典礼呢?」
举手发问的是这里年纪最小的美樱。
不过,因为不擅长应付小孩的缘故,我到现在也仅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说起来我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往年总是在教室里,为什么今年偏偏在校庭里举行呢。
如果是平时的老师,马上就会回答的。可是由于回应迟迟不来的缘故,我们第一次发现了老师的表情有些jīng神不振。就连发出质询的美樱本人,都察觉到漂浮在周围的气氛,开始用不安的脸环视着我们。
看着这样的学生们,濑能老师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虽然是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但是同时也有遗憾的通知。」
我皱起眉头。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脑袋中打着旋儿。在对老师将要出口的话做出各种各样的想象时,一度自己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又开始蠢蠢yù动。
没错,就像现在一样,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
「十分遗憾的是,本学校于今年决定要关闭了。」
全场顿时鸦片无声。
实际上,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十分惊讶。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学校决定关闭这件事,我们已经并非第一次体验了。
刚刚转校就遇上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真是场灾难。
那时学校的校长正好去世,濑能老师深感一人独木难支,于是忍痛做出了关闭学校的艰难决定。可是由于我们的任xìng,老师勉强挑起了这份本不属于她的重担,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因此,我们真正惊讶的是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濑能老师之口。就连最为热爱这所学校的她都做此发言,说明事情真的已经变得无法挽回了。
「今年本应转校而来的学生无法出席了而即将入学的新生们,也都搬离了这个小镇。」
我意识到这次的起因和上次截然不同。
如果连学生都没有的话,学校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下去了。更不用说,原本这个小镇的家长就多数反对让孩子把大量的时间耗费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学业上。
如果要到大城市去的话就另当别论,可是对于注定要在这个小镇度过一生的孩子来说,学历和一张空白的纸张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环视周围的话,可以看见几张镇静的脸庞。大概是从家长那里听说了吧,他们显得十分平淡。
「虽然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不过大家也是时候开始考虑学校停业之后的打算了。」
在那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学校即将关闭的现实感。
因为,比起学校关闭来说,学校关闭之后的事情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如果真的一切都不可挽回的话,在这里的大家无疑都会分崩离析吧。那时的我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三年前,由于家庭的变故,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小镇,搬到了毗邻的城市里居住。可是,因为听到了学校因为学生不足而濒临关闭的传言后,我回到了曾经被自己遗弃的故乡。
不过看来,自己的任xìng也该到此为止了。
无论多么的不情愿,无论多么地努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物也不会回来。或许这是个转机,把一切都舍弃然后重新开始的机会。
「孝介,你有什么打算?」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由于满脑子都是濑能老师刚才的宣言,直到身旁的文乃出声询问时我才反应过来。
看来自己要比预料中还要消沉呢。
从离校开始彼此就没有对话,只是沿着河岸一直无言地前行。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们一定已经在以悠闲的心情进行着对话,可是眼前这不约而同地缄默却使得气氛越发沉重得使人不愿开口。
初chūn的空气变得相当暖和起来,不过河水还是有些冷,要想玩水的话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视野尽头的群山被一片绿sè所覆盖,虽然仍有能看见地表的部分,不过山道的周围都已经被chūn天的气息所熏染。道路两旁点缀着各种黄sè和浅红sè的小花,令人惬意而凉爽的微风轻轻地摇动着花茎。
「我不知道。」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文乃也仍然是那副平静而温顺的表情,就好像一路上的沉默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是吗。不用着急,慢慢地考虑就好了。而且这也不是已经决定的事,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转机呢。」
虽然明明知道这只是安慰的话语,我却仍对文乃的关心感到胸口一阵温热。
然而这不过是暂时的安心感。
自己迟早都要离开这里——失去了学校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虽然对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半年多的平淡生活却让我不知何时遗忘了这点,并且产生了回到过去的错觉。
然而,今天开学式上濑能老师的发言却让我惊醒过来,原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生活居然如此脆弱。
可是,事情并非这么单纯。
同时想起的还有刻意被自己忽视的不自然。
我所期望的过去实际上并不完整,原因是缺失了一块至关重要的碎片。在这条耳濡目染的河岸小径上手牵着手一齐前行的,原本应该是三个人。
但是,现在留下的却只有我和文乃两个人。
「文乃呢?将来准备怎么办?」
虽然显得些犹豫,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没有掩饰地说出了真正的想法。
「我没有离开这个小镇的打算。」
「但是你是一个人住不是吗?就算有在打工挣钱,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文乃的双亲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踪,所以她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我也曾多次耳闻她四处打零工以维持生计的传言。
然而文乃从未向他人求助过。
不管那张看似平静的笑容底下到底掩藏着多少伤痛,她都独自坚持着生活在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只为盼到父母能够回来的那一天。
「没关系的。虽然一直没有说,不过我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在鲛岛家工作了。」
「鲛岛?是那个鲛岛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带着确信。
鲛岛是几年前搬迁到这个小镇里的有钱人。
虽说有钱人搬迁这种事并不十分出奇,但问题是不管怎样看他都不是个普通人。
鲛岛家的外围平时都有一群地皮流氓在转来转去,并用可怕的目光盯着路人。
因此,即使是当地人也很少愿意接近他的邸宅。
从诸多的小道流言中听说鲛岛是原议员。但是因为和里世界有了什么瓜葛,出了问题才掩盖身份来到这个小镇藏身。
其中最有现实意味的传言,是近年来预定将要开通到这个小镇的电车,不过计划却一直搁浅。毕竟这里只是个自给自足的小镇,即使开通了线路对外人来说也只是浪费预算。
可是直到最近,线路却突然意外地开通了,似乎是鲛岛在背后施加影响的结果。
不过尽管如此,小镇的人们却对鲛岛的所作所为并无好感,与外人有必要以上的交流并非他们所期望的事情,反而将此视为对传统和规矩的破坏。鲛岛与镇民们早已势同水火,比迄今为止更加严重的冲突一发不可收拾。
从参加抗议游行回来的父亲那里也没有听过鲛岛一句好话。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鲛岛的家里打工?」
也许是我的语气有点过于急切的缘故,文乃露出了有些胆怯的表情——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察觉到这个表情底下的真正意义,还有她那罕见地开始躲闪的眼神。
「恩因为家里的钱少了起来,所以才想着是不是又要开始去哪里工作了」
「可是,文乃在这之前不也打过工吗?」
「可是,那个除了鲛岛家以外,其他可以找到工作的地方已经没有了。」
的确,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开通了线路的缘故,小镇的杂货铺和商店街都正一点点地破败下来。去毗邻的城市比以前更加快速和方便,不但使得外界开始向迄今为止未能染指的份额出手,而且一部分镇民们也无法抵抗更加便宜和优质的商品诱惑。
在鲛岛的影响力下,这个小镇正在一步步地落入他的手中。
所以,原本就自身难保的各个原产业因为劳动力变得多余而无法聘请文乃,也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
「这样的话,不如去和神社的近泽大叔谈谈,他一定会帮你的。」
「可是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反正如果说要来我家的话,你肯定会拒绝的吧?比起在鲛岛家打工来说,我觉得还是换一份工作为好。那个家伙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好的传言。如果近泽大叔能帮你找到工作就一定没问题了。」
与温顺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只要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文乃从来都不听他人的劝告。所以,在这里只能采取更为强硬的态度才能使事情有所转机。
没有理会文乃在背后的反抗,我只是沉默地攥紧她的手腕朝被决定好的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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