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须得一知己 第21页

作者 : 赖刁刁

这是沈文若第一次来到朱裔的家里。只消一眼,他就已经看明白,这个住址很有可能即将成为过去式。

其实,沈文若在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朱裔辞职的事。毕竟,对于那个做事有时严谨到过分的地步的男人来说,连续遂没有一个电话,已经可以算是一种不正常的事件。沈文若尝试过拨打对方的手机号码,可是却只有呼叫声作为回应。于是,他尝试着去拨打海南方面的办公电话,在办公人员的口中得到了朱裔“回N市了”以及“已经辞职”的消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朱裔默默地拉开了罩在沙发上的白布,做了一个“坐”的手势。沈文若笑了笑,依言坐下。

五月初的暖阳自窗中映来。然而,在这个已经被收拾得妥妥当当、没有半分生活气息的家里,就连暖阳也无法温暖这冷寂的气氛。朱裔站在一边,抱着双手沉默地望着窗外。

沈文若并非一个不识趣的人。他自然明白,主人家没有落座,也就表明没有长谈的意思。如果是平时,他会选择长话短说、速战速决。但他与他,并不仅仅是主人与客人的关系。而他沈文若不会去看这个主人的脸色办事,正因为对方是朱裔。

轻轻扬起唇角,惯有的笑语流露而出,沈文若笑着打破沉默:“哎呀呀,有客来访,却连杯茶都这么吝啬,朱裔,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吗?”

朱裔转过身。由于背对着窗户逆光的关系,沈文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冷哼,却让沈文若几乎可以肯定此时的他定是挑起了眉摆出一张扑克脸来,“不请自来,还大大方方地讨茶喝,沈文若,这就是你身为客人的方式吗?”

采用几乎相同的句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正是两人最常用掸杠方式,也已经成为了二人的共识。朱裔不悦的回答,反而让沈文若轻笑起来。

“朱裔,”轻轻地唤了一声友人的名字,沈文若选择了请求,“我想喝杯茶,好吗?”

“……”朱裔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这个要求意味着什么。沈文若显然是与他磕上了,不好好谈一次,对方绝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离开。然而,即使是明摆着确认友人的战略,在对上友人的笑容之后,朱裔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选择了应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文若的请求,他从绝过。

走到墙角的朱裔,弯身以钥匙扣划开了已经封装好的纸箱,从中掏出了一罐绿茶与一个瓷杯。随后,他无言地走进了厨房。

再然后,蒸腾着冉冉茶香的瓷杯,被端上了蒙着白布的茶几。沈文若伸手接过,将瓷杯拢在手心里。温暖的热度,传过质地良好的厚瓷,将手心也熨得暖和起来。

恰到好处的温暖,并不觉得烫手。这让沈文若忽然觉得好笑,笑那个男人在这种郁闷不爽的境地下,却还是十足的认真和细致——刚才在朱裔打开箱子的时候,沈文若清楚地看见,箱子里摆放着好几个款式不同的杯子,其中有细致的骨瓷杯,也有方口杯。而朱裔,选择了杯壁最为厚实的这一个。

一贯上扬的唇角,此时笑意更浓。沈文若笑了笑,“坐,请坐。”

似乎是反转过来的主客立场,让朱裔冷冷地瞥去一眼。沈文若为何而来,朱裔心知肚明。但如果对方当真是过来以一副心理医生的模样来做开导,朱裔确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耐心,会驱动他一脚把人踹出去。

“有话快说,”朱裔仍是站在一边,没有坐下的意思,“但如果是想说些所谓‘思想工作’的废话,好走不送。”

“呼呼,我的确是做过不少次的知心大哥,”沈文若笑了笑,由于他的职业性质,他的确是经常对学生进行心理辅导,“比如飞仔当年就是给我劝回来的。哎呀呀,事实证明我的口才还是相当不错……”

收敛了笑语,沈文若凝视面前的友人,“不过,朱裔你该知道,我能辅导他们,却绝对不会辅导你。”

沈文若可以辅导他的学生,可以开导他们,劝服他们,可朱裔不一样。唯独朱裔是不同的。他与他是相知的友人,不存在由谁来辅导谁。相知,相伴,相互的支持,无须言明。

隐含于话后的深意,让朱裔再度沉默了。

见对方不说话,沈文若笑了笑,“朱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来找你帮忙的。”

“说。”

沈文若轻咳一声,“说起来,我打算重新搞一下家里的装修,所以能不能让我和沈和,暂时到你这里借住一阵?”

朱裔一眼看穿这个蹩脚的借口,不由得冷笑一声,“借住?再然后,是不是要以借住之名,缴纳所谓的‘房租’?沈文若,你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的救济。”

面对友人的顽固,沈文若没有动怒,只是笑了笑,“朱裔,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算得那么清楚明白?”

见朱裔不答话,沈文若自顾自地说下去:“真要清算,我们可以一笔笔地算个清楚。第一,我手扎伤的时候,你帮我垫付的药费,我有没有说过要还给你?第二,你之前来我家帮忙,连续一个多星期,我有没有说过要付你每一顿的菜金?第三,你给沈和的红包,你是不是需要我用别的方式礼尚往来,将这份人情还回去?”

说到这里,沈文若顿了顿,才又慢慢继续:“你是不是想将我们的交情,都算成这一笔笔的人情债?凭什么你可以帮我担下麻烦,我就不能帮你担?”

一些话,他与他之间,从没有挑得这么直白。其实,朱裔与沈文若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他们的交情绝不是普通朋友的礼尚往来,甚至不是朋友间力所能及的帮忙。心照不宣之中,彼此早有了共同分担的打算。

但在朱裔的眼中,“分担”不等同于“负担”。

所以,他只是沉声说出令沈文若失望的答案:“抱歉,我已经找好新房子了。”

沈文若笑着说了一句,“好,很好。”再然后,他将瓷杯放回了茶几上,看也不看友人,只是径直走出客厅,拉开大门迈了出去。

罩着白布的茶几上,人已走,茶已凉。朱裔弯身倒去了一口的茶水,将杯子再度收回到纸箱当中,封合。

朱裔并不是蠢人,他很明白,那一天他的拒绝,对于沈文若来说是一种太过于生疏的伤害。如果换作是沈文若失业,自己肯定想也不想地把那一大一小接到家里来,而沈文若想必也不会反对,他不是那种会拘泥于形式的人。

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其实朱裔何尝不明白,沈文若从不与他清算,正是由于“不外”二字。而他与沈文若的交情,早已是一笔糊里糊涂理不清说不明的烂账,本不需要算得那么清楚明白。

可朱裔却无法不去在意。他在意的,并不仅仅是无法接受被沈文若救济的自尊心问题,在朱裔眼里,所谓的“交情”并非推卸责任的借口,所谓的“不外”也并非让对方倒贴的理由。

沈文若可以帮他的学生,他可以帮天下人,可唯有朱裔,绝不愿意他费心费神去帮。

朱裔可以是一个失败的人,却唯独不能在沈文若的面前失败。唯有在沈文若面前,他必须自始至终,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说到底,沈文若说得半分没错。

他,朱裔,愿意帮沈文若承担一切的麻烦,愿意纵容沈文若的依赖,可他却无法纵容自己,无法容忍一个要把烂摊子丢给沈文若去解决的自己。

这些话,朱裔绝不会说出口。但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沈文若也该是明白的。但还是那句话,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沈文若该明白自己,却无法不对这样的自己生气。

几乎可以清楚地预料到那人在他背后是如何不满地抱怨着,说不准可怜的小沈和还得被迫听他的控诉,朱裔牵扯了嘴角,勾勒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他不得不承认,那天虽然不欢而散,但沈文若的到来,使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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