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像一个穿红兜肚的婴儿,肉滚滚地从天边爬上来。
在去莫高窟的路上,周晓给好友敦煌书画院创作部主任齐武打了个电话。车到莫高窟停车场时,齐武已恭候多时。
莫高窟每年对外开放30个窟,而一张门票,只能由解说员带着去看8—10个窟。在齐武的引领下,他们由乐樽和尚首开石窟起,参观了十六国至元十几个朝代代表性的洞窟。492个洞窟,他们看了多半,有很多对外是不开放的洞窟。在齐武的介绍下,夏果了解到了莫高窟的建筑、雕塑、壁画的历史和传承。从佛像画、山水画、故事画、经变画、动物画等中,了解到了历代各民族、各阶层的劳动生活、社会活动、科学技术、音乐舞蹈、民族风情、衣冠服饰。那神态逼真、含笑自如的菩萨;那婀娜多姿、翩翩起舞的仙女;那姿态妩媚、凌空翱翔的飞天;那五彩缤纷的鲜花纷纷扬扬;那不奏自鸣的乐器演奏着仙曲……仿佛把夏果带进神仙天国,身心随着飞天飘旋,有了飞天灵动的舞姿。
出了莫高窟,齐武又领他们去了还没开放的北窟,然后又去了他的画室,让他俩各选一幅画作为赠送,最后又在金壁辉煌的敦煌大酒店设宴款待他们。夏果过意不去,让周晓买单。周晓笑着说不用,你不知道我俩的关系,我不吃他的吃谁的。齐武也笑说那是那是。
饭吃完,外面已是一弯弦月悬在空中。
回到房间,两人相拥着,又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
依旧是周晓先讲:协会成立后,由办事处出资,《芨芨草》刊物由印刷厂承印。在他个人的努力下,市几家报纸抢着出协会会员作品专页。协会前景一片大好。让周晓没有料到的是,在铁路医院、学校等单位相继交到市政后,2005年3月18日,铁道部宣布撤消15个铁路局(含青藏公司)的铁路分局,由原来的铁道部——铁路局——铁路分局——站段四级管理体制,改为铁道部——铁路局——站段三级管理模式。铁路局直管站段后,嘉峪关办事处撤消了。继而文化宫归站段管理,协会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孩子,苟延残喘的《芨芨草》内部交流刊物也就此夭亡。
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情苦成啥样。身为《芨芨草》主编的他,对这本刊物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事实上,他独立钻研、勤学苦练,刊物不仅一期比一期好,而且慢慢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无论是排版还是选稿上稿,他都能给读者带来新鲜的气息。在这片自由的空间里,许多大胆的设想他都敢于实施,他在铁路局局内的许多刊物中,是第一个打破了传统的杂志排版方式,采用了大胆的分割页面,灵活运用线条、块面等几何元素式样,使呆板的页面变得舒展而摇曳生姿。在内容上,他开办了一个杂文专栏,每一期都能看到一篇篇犀利幽默的好杂文,针砭时弊,斥旧倡新,在读者中引起很大的反响,被市内和局内报刊转载。于是,他每每捧着读者们热情洋溢的来信,感情激动地沉醉在成功的喜悦之中。他,深深地爱上这一块充满创造力的园地和发掘人才培养人才的苗圃。他忘我的工作,每出一期每天他几乎工作到深夜,丝毫感觉不到疲劳和心亏,也没有因为自己付出的劳动多而不平,他像一头老牛,只想沉醉于土地,别无所求。他觉得在来稿的海洋里徜徉,观赏和筛选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就是沙里掏金,只要能淘出个名堂就是一次提高。而重要的是他由一个等待别人评判的爱好者,居然也有了评判他人的机会!
他多次向上面打报告,在安全运输生产高于一切的工作重心下,各级领导的精力也开始转向,抓文化建设的热情下降,人力、财力也都向安全运输生产的工作倾斜。工会系统的文化宫成立于计划经济时代,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辛勤劳动,为丰富广大职工群众的文化生活,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做出了贡献。如今,“断粮”、“断女乃”、“抽薪”的做法,使群众文化工作急骤滑坡。虽然各级党委都一再提出两个文明一起抓,但实际工作中都是一手硬、一手软;而且又把文化当作“软中之软”。反映到段上,段上也没有钱没精力和人力去管整个地区的职工群众文化。
既然上边都不管,弟弟,你也不要管了!夏果听到这说。
那不行,这个组织始于我手,但不能毁于我手!周晓噌地坐起,激动地说。
弟弟,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没有。好在会员们都能体谅我的难处,毫无怨言地支持我的工作。目前我们靠收会员会费开展一些活动。今后怎么样,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工作,还有时间去抓这些事,如果真有一天不给我时间,我还真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唉,过去单位人过40岁是个宝,现在是垃圾是包袱;过去头儿处理你还做做你的思想工作,现在却是“你想干不,不想干下岗”!女乃女乃的,我搞文化工作是路走对了,门进错了!周晓把头靠到床头愤愤地说。
弟弟,你是个好男人!你尽管遇到了一些挫折,仍能清贫苦守,刚直不阿,仍能摆月兑浮躁,寻找梦想,从这一点看,你品格高尚,节操凛然,在当今物欲横流,金钱崇拜,享乐第一的男男女女中,弥实太少。
周晓扭脸看了一眼夏果,凄然一笑说,姐,你看到的只是弟弟浮光掠影的外壳,而这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那么苍白、卑微与无助。在人生这场大戏中,在生存这个竞技场里,弟弟是个失败者是个弱者。
不,弟弟不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对金子与沙砾,美玉与玩石,自信有鉴明赏辨的能力,姐自信这一点。
姐,你不了解我心中的感受,弟想……周晓坐起,把手指插进黑发里狠狠地扯了一阵,而后仰起脸儿说道。
其实,哪个庙里也不清净。你我所不同的是,弟弟吃的是公饭,无论赔赚都是国家的,用人才不如用庸才,用自己的关系,眼睛瞎点,心眼钝点,脑子木点,就有安静,轻松可言;姐吃的是个体,靠能人为自己赚钱。
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其奈何哉!铁路改制,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弟相信这种现象的发生迟早会变的!周晓仰身躺倒。姐,弟弟的故事全部讲完了,姐讲吧!
夏果像一位慈母爱怜般地把周晓搂到怀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夏果讲道:她自从知道了冯治文的酒后心声,便渴望自己有份工作,因为工作能给她带来一种充实感,一种与人交往的愉悦感。她希望能出外打网球、羽毛球或健身什么的,只要有阳光有人的地方的她都想去。可冯治文不同意,他宁可在别墅修场地,买健身器回家,供她消遣。一桩不留任何空间的爱情是恐怖的,令她窒息。她开始怀念阳光下的校园生活,守着家,她丢掉了自己。她虽然对丈夫很反感很失望,但刚开始她并没有想过离婚,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他能想开点,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可任她如何劝说,他就是不愿听信,始终在妻子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一天,冯治文在卫生间洗澡,叫她拿件衣服。她在找衣服时突然接到同学的电话,当她挂了电话正要继续给他找衣服时,冯治文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边,动手打了她一耳光,瞪着眼对她说:又是和哪个狗男女打情骂俏吧?要你拿个衣服都不拿!她伤心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呢?我接个电话你就成这样,你为什么老是怀疑我?我到底哪儿做的不好?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向她道歉或者好言劝慰她几句,哪知冯治文却说,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你弟弟能大学毕业,你们家能月兑贫治富吗?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不管我怎样对你,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气极了,口不择言地说,你怎么胡搅蛮缠不讲理,你以为我想过这种日子吗?你以为我愿意享受你这种所谓的荣华富贵吗?不!我早就受够了!够了!有些事根本不能用钱来衡量!冯治文勃然大怒,猛然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在自己面前,凶狠地盯着她,大声地吼叫着,不用钱衡量,用什么衡量?你喝着西北风还能谈得起感情?上了几天学,有什么了不起!花着我的钱,还想爬到我头上拉屎啊?他越说越有气,抡起巴掌,狠狠地搧了她一耳光。夏果被打懵了,好一阵子才哭出来。顿时一种绝望与拼命的想法油然而生。她猛地向他扑去。你打我就把我打死算了,反正这日子我活得厌烦了!她一面哭着一面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向冯治文扔去。冯治文躲开,用右手将她的双手一拧,左手没头没脸地向她的身上打去,只几下就将她打倒在地,觉得不解气,又用脚踢了几下。她感觉全身钻心的痛,鼻子也热乎乎的,鼻血喷在衣服及地上,她心中在滴血。天呀!这就是我的爱人、这就是自己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为之奉献的薄情郎!
冯治文不认为自己有错,相反还经常教训她不要交那些没钱没权的朋友,他认为人在不同的圈子里交不同的朋友,对生意人而言,朋友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有用与没用之分。
他贪杯,喝酒不是品,而是喝。醉了,回到家便可以躺下沉睡,不需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他喜欢用各种不同的酒形容他遇到过的女人,比如夏果他说她是还未酝酿成熟的酒酿,而这种酒酿生就要成为酒的,但随着年份的增长始终只是酒而不是变成有身份的佳酿。当然,他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他认为,和不懂酒的她谈论酒,等于在一头牛面前弹奏高雅的乐曲。她是头蠢笨的牛,如果没有女人应该有的那些部件什么都不是。
“哀莫大于心死”,这个自己用尽心思爱着的男人再也不可能在心中美好地活着了,虽然他也曾万般呵护地捏着她的脸,说要用生生世世去疼这张脸。
可现在一生一世都没到,他就奋不顾身地变了节,背了誓。
她从没有将物质的东西看得太重,什么是幸福?是穿着名牌,带着贵重首饰吗?不!如果冯治文能把她当人看,每天能和她在一起,被他抱在怀里亲吻,和他在床上尽情缠绵,她就是天天吃咸菜也愿意!
打那以后,冯治文起初只是偶尔不回家,后来,是偶尔回家,再后来,不再回家。他给她钱,给她雇保姆,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的生活要以他为中心,在享受他给的物欲、虚荣的同时,无形中也失去了自由,把自己的监护权拱手让出。她成了他生活中一个极其华丽的摆设,一只专供深宅主人欣赏的金丝雀儿。虽然冯治文能给她现在的一切,但是心灵的牢笼纵使看不见,却比有形的高墙电网更容易令人窒息。一种深深的孤独困扰着她,折磨得心力交瘁,有时竟想一死了之!
夏果说到这已唏嘘不止,讲不下去。周晓抱住她,轻抚着夏果因流淌着眼泪而潮湿的脸庞轻声问,姐姐,像你这样淡然处世的女人太少了,为什么有幸拥有你的人却不懂得珍惜呢?人世间遗憾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啊!
夏果道,弟弟,你什么也别说,让姐姐把故事讲完。
她犹如一只受伤的动物,一面为自己舌忝着伤,一面开始冷静反思自己的婚姻失败点。她想:作为现代的知识女性,怎么又回复到传统女性的生活圈子,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才有了今天这个令人痛心的结果。她下定决心,要和冯治文分手。一提离婚,爱面子的冯治文死活不同意,他总感觉自己被夏果玩弄了,觉得自己就像是夏果的一个玩物,以前有用时,她拿着,现在没用了,便一脚踢开。他甚至威胁夏果说,如果要离婚就休想从他那里得到一分钱。钱!钱!冯治文的眼里只有钱,在他的心目中,不知道是否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他就不能做一点让妻子舒心的事呢?为什么让许多人羡慕的富人的真实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呢?
经过两个月的拉锯战后,冯治文终于同意和她离婚,前提是她只能拿走总财产的四分之一。她答应了。她不在乎这些。离婚后,她回到父母家,当把身体里的浮躁清除干净后,她又走出了家门,找了一份工作,在昆明市一家化妆品公司做推销员。一年下来赚足了40多万元。两年后,她买了房,再一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化妆品公司。
走出围城的她,庆幸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供展示才华的舞台,有了一个生活在群体的机会,能为大千世界尽一份微薄之力。
置身围城中,婚姻给了她一个近距离看男人的机会。从本质上讲,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可以无条件爱你,给你钱花,那他一定是你的父亲。除此之外,男人的钱是不能白花的。越花越弱智。你在花钱的同时,也消费了自己。
尽管她已作好准备,可一个感受过恋爱和家庭滋味的女人,突然一无所有的生活,比她想象的后遗症还是要严重得多。她备尝离婚后独身的苦楚,那些想方设法接近她的男人只是想占她的便宜;她周围的女人则添油加醋地炮制有关她的绯闻羞辱她,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身上贴着离婚女人的标签。
在家时,环顾四壁,除了自己的影子,再没有其它的生机。于是,一种落寞和孤独使她的心像掏空了一样痛楚。夜夜伴孤灯,真正体会到了怕到三更,已到三更的凄苦。她的脑海里总是晃着周晓的影子,晃动着他们二人曾经相爱的琉璃,挥也挥不走。她细细梳理自己的感情脉络,发现一路行来,自己能握在手心的,就是早已烙在大脑皮层,任凭岁月流逝,亦无法完全彻底地冲刷干净的初恋。这是她一生感念终生的东西。
爱,对于一个女人太重要了,有了爱的女人,随时都能发现自己男人的脆弱和伤痛,而且那种发现完全是一种天性,不会有半点做作和伪饰,女人的爱一旦发生,就好像一个星球周围的空气,无时不包裹着心中的天体,照顾着、看护着……
可是,懂得爱时,她的爱已擦肩而过。都说婚姻是女人的金饭碗,可我看它更像是女人的博弈场,进退之间,尺寸把握,要足够悟性与耐力,不然,兵马俱失!
夏果的故事,带着爱、带着恨、带着迷惘、带着追求……也带着伤痛和泪水。
周晓震动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经历了让人心碎的磨难与蹂躏;更没有想到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之后,有了这般的坚强与内涵。他心疼了,生活对她太不公平、太苛刻了,伤她太深了。他说,姐姐,你真是不容易呀!
别说,先让姐要你!夏果说着,翻身骑到周晓的身上,这一刻,她温柔的品性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放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