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一年。这一年暖春时节,梨花开似雪。
明日便是四月初二,我的生辰。
我伸手折下一枝梨树枝,站在梨花纷飞的树下,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担忧。
过了明日,我就满十五岁了,明天便行及笄礼,以后…便可嫁人了。
嫁人……多遥远的一个词啊!
冷景黎昨日特地过来告诉我说,苍平太子也会来观礼。
我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那苍平太子就是那年上元节时遇见的那个眉目俊朗的男子。原还以为是济扬的哥哥,后来知晓济扬的哥哥早夭,生下他的妃子也难产而亡,因是西唯王的元妃所以给了恩典,封了平哀王。
苍平太子,名唤赫哲,古族伊尔氏的后裔,这一族曾出了个百战百胜的将军。
坊间传闻他是个贤德太子,具备一切太子该有的优点。优雅,有礼,知人善用,行军作战排兵布阵深不可测,似乎长得好看也是一大优点。他会是苍平下一个王,大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虽然有些传闻过于夸大了,但还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响当当的敌手呢!
我暗自撇撇嘴,冷景黎说他递了帖子,话语中绵里藏针,不好拒绝……
本来我一个高丽女公子行及笄礼不用这么大排场,不知他抽什么风硬是递了帖子要来,怎么说他也是一国太子,若是强硬拒绝被他借题发挥就不好了。虽然我着实不想见到他,但也没什么法子。倒不是说我讨厌他这个人,只因为我总是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算计,那样的眼神我极是反感。
“主子……”
我没回头,便知身后是谁。这么几年,她们的声音已经牢牢地刻在脑子里了。
“盈风,若是可以,我想一辈子耽在高丽。”
身侧暖风徐徐吹来,暗送着梨花清香,堇色衣袂翻飞中有花瓣纷纷飘转。
“主子说笑了,高丽是您的家,想耽多久就耽多久的地方。”
盈风语气淡淡的,说不清话里藏着什么情绪。
“明日……盈风,我总有一种感觉。”我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道:“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盈风闻言却是浅浅一笑道:“高丽的屋檐大着呢,什么山雨都淋不到主子。”
其实我不知道赫哲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觉得他的目的不单纯罢了。这一次,我的及笄礼怕是不会消停了。
……
高丽王二十四年,四月初二,暖春时节。
清早被盈风等一干小丫头拽起来,硬生生把我从美梦以及暖暖被窝里扯出,我皱了眉头,半点气也发不得。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
笄礼,古代嘉礼的一种,为女子的成年礼。俗称“上头”、“上头礼”。《仪礼。士婚礼》:“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年笄。”
在天色尚青的时候,我已经坐上马车,往城郊祖庙处去。我披了长发,一路上半分路景也不敢看,在车上小憩一下,勉强恢复了一下精神。都怪昨晚因为今天行及笄礼太兴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
下了马车,有白衫侍女引我进了一间屋子,屋子内点了不知名的熏香,闻之安宁舒适。
然后便是几个侍女过来为我换上采衣,我自然得好好配合。
缁布为衣,朱红锦边。
采衣,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浪漫。
跪坐在东房内静静等候,忽然“咿嗡”一声,离我不远的地方已经响起乐声。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
苍茫浑厚乐声响在耳边,内心没由来的激动起来。
半刻,有白衫侍女引我起身,带我走到一间屋子门口,示意我进去。
我小步轻挪走到场地中央,不敢左顾右盼,只觉得来观礼的人不少。忽而有凌厉目光落在我脸上,我想九成九是那个赫哲。
面南,对着正坐的观礼者一揖到底,然后低眉顺眼端正跪好,这时有人起身,轻轻走至我身后。
她拿了篦子轻轻打理梳顺我的头发,裙摆间有暖樱淡香飘来。接着她将篦子轻放到席子南边,起身回到座位跪好。
紧接着便是宾盥,只看到一名暗红色深衣的中年女子起身,走到东阶下盥洗手,然后拭干。
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眉目间英气逼人的女子就是前日冷景黎提起过的德歆夫人,已故将军的妻子,她的儿子就是那年我在书院门口看见的,那次之后再没见过的少年。
为了防止我在这繁复冗长的礼节中出错,特意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安置了一个机敏的丫鬟。
此时她给我悄悄摆了个手势,我便转向东正坐。华秀姨娘轻步过来,端正跪好,手里端着一方盘,盘里是罗帕和发笄。
德歆夫人走至我面前,高声吟颂祝词,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瞬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语毕,跪坐下为我梳头加笄。
大嫂瓜尔佳氏给我象征性地正笄。我起身,宾者亦起身,向着我一揖行礼祝贺。
又走回东房,换上与头面相配的素衣襦裙,衣缘没有纹饰,素的紧。这色浅素雅的襦裙,象征的是豆蔻少女的纯真。
然后便回到正堂室,对着上首一袭玄衫的父王行正拜之礼,抬头时看见他红了眼眶。他今天一袭玄色衣衫,衣领袖口处均用金线绣着古朴花样,腰带上绣的图样是冷家图腾,只一眼我便认出--两只相对的貔貅。
紧接着华秀姨娘将发钗奉给又一次净过手的德歆夫人,仍旧是德歆夫人圆润嗓音,祝颂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正冠后起身,宾者作揖行礼祝贺。
在东房换上曲裾深衣,然后回到正堂室,对着端坐的德歆夫人行正拜之礼。表对长辈师长的尊敬。
拜来拜去,拜的我头直晕,再拜下去保不准真会晕过去。
耳听德歆夫人又在高声颂词,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暗自叹了口气,其实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美嫂嫂过来取下刚刚的发钗,德歆夫人又从华秀姨娘手里取了一方白玉钗,欲为我钗上。我一瞥眼看见那钗上似是刻着字,刚想扭头看得仔细些,却听见父王低沉嗓音缓缓响起,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我心里一凛,这八个字是冷家的家训,被冷景黎罚抄家训时那书简上写着的第一句,我自是熟悉不已。
如今我这父亲把这句家训刻在我的及笄钗上,无疑是将我看得如男儿一样重要。
发髻一动,德歆夫人已经将钗插入我的发中,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神圣之感,感觉从今天起我的一言一行需得对得起这八个字。
然后又是换衣服,这么一会儿时间我已经换了三套衣服了!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又没那个胆子。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乖巧的一天了……
美嫂嫂取来大袖长裙礼服,上衣下裳制,端的难穿。在我看来,这衣服倒不太像礼服……太素了,但即便颜色素,做工却是一等一的精致,显然是废了不少的功夫呢。
素白色的礼服,衣袖处镶了金边,因为熏了香,所以暗暗地透着淡雅安逸的味道,衣上用白色暗线绘有图腾,就连那一条小小的束腰带子都仔细地用金线绣了云纹。
这是一国公主该有的精致!
许是见到我略差的脸色,温婉的美嫂嫂轻声在我耳边道:“小姑,最后一拜了,再忍耐些罢…这礼确是繁冗了些。”
再一次回到正堂,对着挂图行拜礼,表的是报效祖国的决心。
而后,华秀姨娘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我正为这繁复的及笄礼终于快结束而暗自舒了口气,那边德歆夫人却站起来行揖礼请我入席,我受宠若惊,按照白衫侍女引领站到我该站的地方。
德歆夫人接过美嫂嫂奉上的醴酒,然后站到我面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
一揖行礼,接过酒,德歆夫人亦行礼。
回到席间,刚要入口,却忽然响起嬷嬷的话,赶忙手腕一转,将那酒倒在地上一些做祭酒,然后象征性地持酒沾了嘴唇。华秀姨娘奉上饭,我接过,又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折腾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了。天没亮就被折腾来,害得我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饿的紧,眼见着华姨端过来的饭却不能多吃两口,实在是顶折磨人。
再然后便是取字,德歆夫人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丽甫。”
我乖巧轻声答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前几日,冷景黎问我及笄礼时取什么小字,我转念想想便告诉他取“子丽”二字。总归是重新托生在这异域高丽,也算是极有缘的。
子丽,高丽的子女。
最后是聆训,聆听父母教诲。可如今我的母亲不在,这聆训终究不会完整,大概已成人生中的一大遗憾了罢。
我叩首正拜,正色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随后我起身,依次行揖礼于德歆夫人、请来的大多都不认识的客人们、乐者、华秀姨娘、美嫂嫂,最后是父王。
我站到父王身边,耳听他向全体参礼者宣布道:“小女青凝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到来观礼。”
我俯身,再次向全体行揖礼,至此繁复的笄礼终于结束。
作为冷佳氏晏灵纳扎伊的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年时光的我已经成年。从此,为了冷家的荣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丽尚白尊黑,所以今日来观礼的也都着或黑或白的深衣。刚知道这一习俗的时候还在暗自揣测,这高丽的老祖宗莫不是在教诲后辈黑白分明。
“阿凝,从今天开始,守护高丽的责任你也要担一份了。”
我看着大哥那双出众的桃花眸,微微笑道:“二哥曾说,我既然姓了冷佳氏便得对得起它才行。所以,既然我是高丽的女公子,当然要和哥哥们一起守护它。”
“大哥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阿凝会护着高丽到最后一刻。”我微侧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赫哲。
见他听闻我“别有深意”的话时,只是略挑了挑眉,脸上再无其他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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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得到大家的留言,这样也好叫我知道我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