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宫灯照着,但前面的路还是一片黑暗。
通向宴会的道上,那年轻太监在前,叶云熙居中,红叶随后。
三人静静走着,脚步声在石上响过。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一亮,叶云熙不适地闭上眼睛。
出现光亮的是一座宫殿,那宫殿上还挂着一大额,额上金漆“乾元殿”三个飞扬大字。再望向里面,则是红灯映影,人声嘈动。
那太监在门口停下,转头向着叶云熙恭敬一拜,说道,“叶三小姐我只能带你到这了,待会你进去自公有宫女带你到你的位置。
叶三小姐的丫环小奴等下便会寻人去找,还望叶三小姐慢等。”
叶云熙睁开眼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随后招了红叶跨进殿里。
殿里宫女云云,小厮纷纷。官员云集,女子众聚。
见到叶云熙,一个穿着女敕黄衣裙的丫环上前一拜,“叶三小姐请。”
虽是请,却没一点恭敬之意。
四周忽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举着酒杯的官员,聊着女儿家心事的小姐,谈论各家小事的夫人全转了头看她,叶云熙一一扫过众人的眼,众人的目光愤怒有之,嫉妒有之,不屑有之,却全无半点善意。
叶云熙走到荣兴乐前面的空位坐下。
宴会的座位一般都是按身份地位来安排的,其身份地位越高座位就越靠前,叶云熙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地位自是比荣兴乐这个侧妻高,再说她现在又是未来的楠王妃,这个位置无论如何她都是坐得的。
忽觉对面有道毒蛇般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叶云熙抬头望去。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红衣官服,整齐得没有—丝褶皱。
虽是男儿身,脸却长得极为阴柔,犹其是那双青色的眼眸,此时盯着叶云熙看让她有种被毒蛇缠身之感。
狠狠搓了搓双手,叶云熙快速转了目光。
这时,“皇帝到,楠王爷到,”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众人连忙下跪,叶云熙随着众人跪下,旁边都在大喊,“皇上金安,燕王爷银安,”声音响亮。
也许是在晚上又是筵席之上,众人行礼也没太过正式,只是像平时一样问安。
“爱卿平身吧。”燕赤凤从皇辇上下来,随意扫了众人一眼,走到中间绣龙金椅上坐下。
众人这才纷纷站起,心里不知为何有了点惶恐。
燕紫楠脚步稍缓,落座时不知为何望了叶云熙一眼,又看了一下她身旁站立的叶云琴。因众人皆半低着头,那目光又淡,所以并没发现,可叶云熙还是察觉到了,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众人这时己落了座,叶云熙在座位坐下,思维有些混乱,今晚的宴会倒底要发生多少事,不是只是她与燕紫楠的婚礼这事引起得政治问题,她还为些特意隐藏自己,可为什么,背后似有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围住,这种感觉,…。
乾元殿主位上,燕赤凤看着众人,阴冷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一晃,立马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开宴。”二字一落,叶云熙明晃感到周遭气氛—转,刚才的紧张已不复存在。
身后一群粉衣绿袖,手执轻纱的女子缓缓绕过,又在厅中快速旋转了一圈,落落蹲下,琴声立马响起,女子亦随之舞动,舞与琴竟在黑夜红灯下愈添精彩,惹出一片喝彩。
以至于谁也没发现,在这欢笑背后缓缓蔓延出的危险气息。
叶云熙悄然望了眼燕紫楠,如初见般燕紫楠依就静静的坐着,脸上淡如止水,无波亦无痕。只有那细长如冰般清澈的眼睛偶而会流露出一丝寂寥。
燕紫楠举起酒杯,杯中盛载着的美酒香气扑鼻,却每每到了嘴边无心喝下。周边一切一切的热闹让他生生厌恨,父皇尸骨未寒,他们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他真想下去将他们的嘴一个个切下,再将他们的心一个个剖开,也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笑不出来,什么又叫做心痛不止。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燕紫楠望过去。
两眼相对,叶云熙不自然地转了目光。
“叮”,厅上曲舞已毕,舞女袅袅上前行礼,燕赤风端起酒杯,笑着颇为阴狠,看向燕紫楠,“皇弟觉得此舞如何,皇兄记得此舞是皇弟母妃当年所创名为云棠,皇弟母妃也正是因此舞一鸣天下才得了父皇赏识,入宫做了妃子,如今皇弟母妃虽不在,不过换了人来舞云棠皇兄觉得依旧有当年的风韵。”
燕紫楠将嘴边的酒饮下,顿时丝丝苦涩溢满胸腔,母妃,心里唯一的柔软被生生撕开一个大洞。
目光一沉,他抬头一言,“尚可。”
燕赤凤满意一笑,大手一挥,“赏。”
众舞女立马跪谢,喜笑道,“谢皇上厚典,谢楠王爷厚夸。”
燕紫楠眼里寒意更甚,总有一天他会第一个撕了这张虚伪的脸,用他的心祭奠。有些人总爱将自已内心的情感淹没,即使再苦再痛。
同时这般性情的叶云熙目光凝了几分,静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周围的一切都好似从她眼里褪了出去。
“皇上,”一人突得从座位上站起。
是一个白发白眉的老人,穿着一身藏青色宽松长袍,一双棕色软底皮靴,死鱼般突凹着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见了燕赤凤也只是象征性地抱了抱拳。
燕赤凤立时一恼,笑意消失,狠狠回望了一眼,努力强制着自已压下愤怒,开口道,“老师有何事?”
被叫住老师的老人真名叫傅仪,是曾经做太子时燕赤凤的老师。
他因早年学过一些治国大道,打战方略,被先皇亲自聘请进宫,任职太师,官居为正一品。
自此自觉自己身份尊贵,平日里除了先皇外,根本就没把众人放进眼里。
现如今,燕赤凤登上了皇位,他内心更是觉得这皇位是自己用旷世之才替他夺的的,所以愈发恃才自傲。
所以即使现在知道燕赤凤是皇上,也没将他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听到燕赤凤还是如以前般叫他老师,眼神便越发地傲慢的起来,却又似想到什么,突然声音一沉,“皇上还是叫老臣傅太师吧!这声师父我可受不起。
老臣自认才疏学浅,教不出皇上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
臣实感有愧于先皇的知遇之恩。
不过,臣竟然身职太师之位,就有义务帮助皇上一同处理政务,这样也可以减少一些过失。
所以臣今日来此,就是有一事要问皇上。”傅仪故意闭了口,只拿那满是傲慢的眼神盯着燕赤凤。
燕赤凤心里旱已燃起一片怒火,面上却强制着不让它有何反应。
举起酒杯,使劲饮了一口放下,目光狠狠望着他,这个傅议占着先皇的荣宠又是他的老师平日里就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以前要不是看在尊师之道上才不与他计较。
现今,他已做了皇上,本以为他还能收敛些,却不想倒是越发器张起来了,整天没事有
事的拿住点小事就不松口。
要不是他现在才刚做上皇位,手中权力不稳而边界又起军事,他早就一道圣旨送他进大牢安享晚年去了。
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不过这事倒是急不来,他一定要好好安排一番,现在就先让他蹦跶几日,日后他定连带今日的辱骂一并千倍万倍要回。
但是,这傅仪既如此看不起他,那他也又何必介意,倒不如现在就先收点收点利息。
燕赤凤笑容一敛,“不知太师所谓何事?”
太师,不是师傅,傅仪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睛,内心对燕赤凤的称呼甚是反感,又因为是刚才自己提出来的,没理由发作。
顿时觉得—口气堵了喉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整个人难受至极。
望着燕赤凤,眼神愈发不满,开口说道,“所谓何事?皇上一介天之骄子,难道还不知道吗?”严厉的语气夹了丝丝责备。
燕赤凤不答,连眼皮都懒得抬。
见燕赤凤并不搭理自己,傅仪又将身子直了直,倨傲地仰起头,两只眼睛迸射着严厉紧紧看向燕紫楠,“王爷好久不见了,要是老臣没记错,你被先皇发派西北的五年之约还差半年吧!怎么先皇一驾崩您就回来了。”这话说的老实不客气,众人不禁哗然。
他们心里早认定燕紫楠这次回来是争夺帝位的,只是他昨日没有出手,到今天也没有动静。
这让他们好奇不已,不过他们位低权薄没那资格问,现在有人问出,众人顿时好奇地望向燕紫楠。
燕紫楠直接选择无视,端起面前的美酒,酒液缓缓入嘴。
一阵危险的气息幕布在四周,在众人哗然声中显得更加可怕。
大殿里谁都坐着,傅仪一人立着身站着,刚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后,心里早就如雷在响。
旁边有一人的目光阴沉了几分,他的嘴角突得一笑,从座位上悠得站了起来,“傅大师这话说得可就欠妥当了。”傅仪闻声看过去,身子不由一抖,颤颤道,“请…请问有御史大人何见教。”
“竟然你问我我就说说。”回头看向燕赤凤,随意说道,“皇上登位,楠王爷做为弟弟自是应当前来庆贺。虽是违了先皇之令,但也是因着手足之情…,”“老臣受教。”傅仪突然大喊一声,后又对着燕赤凤和燕紫楠拜道,“老臣年纪大了,刚才说了些浑话望皇上与王爷莫要相怪。”说罢不甘坐下。
那男子虽是望着燕赤凤余光却在暗暗打量叶云熙,只是叶云熙考虑事情过深并未发觉。
“皇上,”那男子喊了声。“恩,”燕赤凤并未不满他刚才的行为,反之,他的目里还带着赞赏。
“臣听说您给楠王爷定了一亲,不知是哪位大臣的女子有这般荣兴。”燕赤凤一笑,“丞相府嫡三小姐听令。”突然的声音惊了叶云熙一下,但她还是快速站了起来,“小女子听令。”
“原来是你。”一阵带着愉悦的声音突得响起。
抬头,叶云熙习惯性望了过去,目光不由一瞪,竟是他,那个目光似毒蛇的男子。
似是很满意她的表情,那男子开口言道,“听闻丞相府三小姐无才无貌无德,今日一见倒是有些与传说不符,虽然依旧那般丑。”燕紫楠抬头随着望了他一眼,看向叶云熙,“丑?御史大人莫非眼睛不好使。本王的小王妃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叶云熙不由一怔,抬头望向他,她可不会觉这个男人刚才的话发自真心,多半也就是为这自己的脸面着想。
不过,看向四周,在座女子愤恨的眼睛,以及那些朝中官员不可思义的目光,她便有种想笑的冲动。
为防太过突出,她只好默默低下头,但那嘴角却是忍不住地往上翘。
燕赤凤奇怪地望向燕紫楠,说道,“皇弟对嫡三小姐可真是特别呢?我可是听说皇弟在西北对女子一向不爱搭理。”“本王的小王妃哪是那些胭脂俗粉可相比的。”
正用余光打量叶云熙的御史大人突得一转望向叶云熙,“叶三小姐你可是听见了,楠王爷对你可真是上心啊。”叶云熙不想去搭理他,转身对着燕紫楠一拜,“谢王爷赏识。”“恩,”燕紫楠轻言了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叶云舞忽得站起,两眼看向燕紫楠,“王爷,你说得不是真的吧!她,她怎么可能,”燕紫楠目光一沉,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她,目里带着深深的不屑,座中的女子却是一番看好戏的样。
众女都不傻,虽说燕紫楠是个失势的王爷,但他以前可是太子,现在突然进京,要说没那争位的野心谁也不会相信。
现在要是有谁能做上他的王妃,等到将来他一朝成功的话那可真接是皇后了。
这皇后可比进宫要来的快。
今日一听说晚上有宫宴她们便有这个打算,个个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摆了出来,不就是为着能让楠王爷看上眼,然后一飞冲天坐上王妃吗?
却料不到王妃早就落了别人头上,而且这个别人还是她们一向没放在眼里的叶云熙,这让她们情何以堪。
但要让她们在宫宴上搞出什么动静她们又没那个胆,不过好在有这个叶云舞替她们做了枪头炮,所以她们现在只要尽情看着叶云熙出丑就是了。
燕赤凤狠狠瞪了叶云舞一眼,叶云熙的丑大家有目共睹,他将她许配给皇弟这里面的含义谁都看的明白,不过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这个叶家二小姐竟然敢这般做,他就决不能轻意的饶过她。
转眼看向叶清亦“叶丞相,”叶清亦直直站起,“老臣在,”燕赤凤声音一沉,“叶二小姐这般行为你都不管管吗?”叶清亦狠狠看了眼荣兴乐,“臣早已对贱内说过,让她好好看住她的女儿,今天要是从她口中再说出一句有污熙儿的话,庆祝宴就别参加了,让她好好待在屋里,省得出来招人嫌。竟然贱内没将臣的话听进去,臣觉得今天要是只罚了臣的女儿不对她作处罚的话会显得臣不公平。所以,皇上你要怎么罚臣的女儿您随便但要将贱内一并处罚了。”“叶丞相果然是最知礼之人,竟然丞相都说要罚她思过,朕就依你所言,不过这思过的时间就要长点,恩,就五天。还有丞相侧妻一并罚了。”
一听要关禁闭,叶云舞整个人都傻了,愣愣站着失去任何反应。
荣兴乐看了她一眼,目里全无心疼的感觉,有的只是阴恨,愤怒站起,“老爷你不能这么做?要是我被关进去,那这丞相府的家事怎么办?”叶清亦眉峰一拧,“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转头望向叶云熙,“熙儿,这五天你就幸苦一些,管管丞相府的事吧!”叶云熙恭敬一拜道,“是,爹。”看来丞相是有心替自己收权了。
见此,荣兴乐眼里满是不甘,却也知道来硬的不行,语气软了几分,“老爷,熙儿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事,要不让臣妾慢慢教她可好。”“不用了,不是有琴儿吗,琴儿在你身边学了那么多年就让她来辅助熙儿。”
“爹,你不能将我关禁闭,我不服,”这时怔吓住的叶云舞突然大喊。“不服什么?”叶云熙转头望了她一眼,看来这个世上你越发不去理睬事情便会越发找上你,竟然这样她也不再让自己这般无谓下去了。
“哼,”见出声的是叶云熙,叶云舞不屑转了目光,“我当然不服,你有什么可以和我相比,你什么都比不过我,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就得了王爷的赏识,不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让王爷…。”
“是吗?”叶云熙离开座位,一步步走向叶云舞,眼里射出的寒意足以冰冻一池泉水。“姐姐这般说可有何依据,要是没有就别在这乱舌根。”“你,”凌然的气势迫着叶云舞一步步后退,撞上了后边的人才止住步,看着叶云舞,害怕道,“你…你别过来。”刚才的得意一瞬间转为狼狈,身后有人不屑冷哼。
燕紫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笑道,“小王妃的作风是越来越合我意了。不过,小王妃,为着这种人伤了身子可不值得。依我看直接找两个人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再说。”打板子,还是一来就是三十大板,叶云熙不解地看向他,为何明明长到那么仙风的一个人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么可怖,不过她却没觉得他可怕,反到觉得她与自己很像。反正那板子又不是打在自己身上,她瞎操什么心呢。
恭恭敬敬向着燕紫楠一拜,“王爷说的是。”燕紫楠举起酒杯,碧玉的杯身遮住他凉薄嘴唇的一丝笑。
叶云熙复向燕赤凤一拜,“皇上,姐姐叶云舞毁我名声,我自可不记,可叶云熙既身为丞相府嫡女,就不能平白无故让人议论了去,所以今天叶云熙垦情皇上能替我作主。”
燕赤凤眼眸亮过一丝精光,看来待卫上报的信息是真的,这丞相府一向懦弱无能的嫡女已是变了。看来以后要想用她来控制燕紫楠会有些麻烦,不过处置那叶云舞倒正合了他心意。
燕赤凤一笑道,“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叶云熙面色不变,语气依旧恭敬道,“皇上可派两个懂制度的公公念一念这污蔑的法制,看看该如何处制。”
燕赤凤笑意更深,“好,就照你这么办,”看向旁侧,“元福,给朕找两个公公来。”“是皇上,”一身着黯黃太监服的人匆匆一跪,连忙跑了下去。
燕赤凤转回目光,“不知丞相府小姐打算怎么处决呢?”
“皇上莫急,等公公来念了规矩,臣女自会告知。”燕赤凤目光一沉,威严道,“你倒是大胆,就不怕朕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做皇上的脸色怎么都这般能变,叶云熙无奈。只能再作一辑,恭敬道,“皇上是大燕朝少有的明君,自是不会和臣女计较这点小事。”
燕赤凤笑意更深,奉承的话他听了太多,早已生厌,唯有这句让他莫名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