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露出的是脑袋上的一双猫耳,俯贴在脸侧,像现代时所见的折耳猫,折耳猫缓缓抬头,瞳仁浮出漂亮的蓝色,他爬起来破破烂烂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一荡一荡的。他又哝咕了几句,爬到凳子上时眼睛一亮,抄起桌上的茶盏一阵牛饮。
苏笙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小人儿,他的脸上白一块黄一块,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捧着茶杯,微微仰头,即便是满身的浮尘也难掩优雅的举止。
约莫五岁的帝京大家子弟。
苏笙定下结论。
折耳猫喝够了,大脑袋拱在茶盏里微微一动,似是现在才发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寻常的小孩子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呢?乱动了别人的东西,他们会紧张惶恐不安,生怕别人责怪又不知该如何道歉。
而面前的这位只是席地团坐着,一双钢蓝色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苏笙,苏笙顿时对这孩子感兴趣起来,她眼底泛着笑意,望回去。
房中刹时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悦华楼三楼的雅间比苏笙所在的二楼相比格调各位舒适,因为即便是几案上的一个小小花瓶也并非俗物,于低调中透露奢华。这样的雅间长年被帝京权贵世家包下,比如说,淮南世子裴璁。
他斜倚着椅背,一双凤眸透过帷帘落在二楼回廊里。那里,脸色蜡黄,身着浅紫色马面裙的女子的裙裾正徐徐转过廊角。
他眼神重重落在女子的黄脸上,意味深长的一笑。
而二楼雅间内,苏笙正在于折耳猫大眼瞪小眼。没过多久,倒是苏笙先沉不住气了,她将茶盏从折耳猫手里一把抽走,转在手里把玩着,“你叫什么名字?”
折耳猫抬头,四十五度天使角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苏笙,不答。
“小孩子不能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懂吗?”
继续四十五度天使角。
苏笙看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孩子,感到一阵无力。问他不答话,想做点什么也不能,如何处理这个孩子令苏笙头痛。她现在的身份敏感,任何月兑离轨道的事情都承担不起。而她又无法做到一走了之……
苏笙招来芍药,“去寻掌柜的来。”她说。
芍药点头应是。她推开门刚想出去,却是一愣。
裴璁一身淡紫衣袍,负手而立,他站在门口,正微笑着向屋内看来。
芍药瞧着他竟是不自觉地侧过身子将面前的通路让出来。
裴璁从善如流步入屋内,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屋内扫视一圈,落在那孩子身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面上异色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他唇角的微笑复又扬起来,而他的眼神潋滟,如名酒的水波般醉人。
“苏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的声音微哑,有些低的嗓音在这如美酒般温醇的气氛里扩散开。
而在苏笙听来这语调却别有深意。
她苦笑一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今日出游她特意用姜汁涂脸,使脸上呈现出蜡黄色,又把眉毛画淡了些。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她这妆一画,十分颜色也去了三分,整个人与以往看来大有不同。裴璁与苏笙不过数面之缘,却能一眼将她认出,足见此人洞察力之强。
诸般思虑只在须臾之间,苏笙只是淡淡说:“世子爷好眼力。”
裴璁听了她似讥似讽的话也不恼,唇角隐秘而不失风流的笑意一闪,“的确好眼力,”他说着,向前垮了两步,这轻描淡写的几步却是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裴璁站在苏笙面前,俯脸望向她,他的长睫在她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他用近乎温柔的语调在她耳边轻喃。“因为是你,卿卿。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耳闻此话,苏生的脸不争气的红了。要说对这种话完全没有感觉那定是骗人的。前世今生,还未有男子用这样深情而珍重的口吻对她说话。苏笙心中不受控制地泛起圈圈涟漪,然而她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男子绝不可能真如他所言般。
我需要冷静,苏笙对自己说。
她迅速站起来,大步地走出房门。
门“啪”地一声合拢。
与此同时,裴璁眼中的柔情尽数散去。他望向一直安静本分坐在椅子上的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顿了顿,随即微微欠身,然而他的动作被面前的孩子打断,“葱……葱……别。”稳坐的孩子终于开口了,他的话并不如其他同龄孩子般伶俐,裴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不该来这……”他说。
“不……不。”折耳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好玩!我要在这里玩!”强烈的表达**使折耳猫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你必须回去。”裴璁的态度很强硬,“那人还在……”
“不!不回去!”折耳猫像是受了惊吓,他头摇得更猛,大脑袋一下子埋到裴璁怀里。
“不回去。”他又轻轻地,不自觉地呢喃一遍。
裴璁的眼睑微垂,看了一眼怀中的小人。曾经见他,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九重珠帘掩去了他孩童的天真,又怎想到如今也埋在他胸前,瑟瑟发抖。
他轻叹一声,那声音如一颗雪从他口中吐出,随即便融化消失不见。
却说苏笙在跨出门槛后便察觉到了不对,她不是笨人,裴璁的那番话着实令她惊讶,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她并没自信到让帝京第一风流公子倾心的地步。
她的脚步放缓,有心要回头看一眼,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孩子!她回想裴璁自出现在悦华楼后的一举一动,无不强势,竟令她忘记了那个孩子!她急急转身,折耳猫,那个莫名出现在她面前的包厢的孩子,虽素不相识但她无法做到抛下他走。更何况他现在是和裴璁呆在一个房间里,那样诡异的场景……
换句话说,裴璁将她逼出来的目的是要与那孩子独处。
苏笙停下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曲柳木门上的复杂纹路,她的眼神也渐复杂起来,良久之后,她发出一声叹息。
裴璁步出房门时,已是日薄西山之时,而苏笙倚在木栏上正闭眼小憩,她已在门外等候了整整两个时辰,这一天的多变与复杂,使她疲惫不堪。
裴璁挥了挥手示意少要不要唤醒苏笙,自己则踱步上前,他俯视着苏笙,眼神深沉的像古井般平静无波。他修长而微凉的手指触到苏笙的脸颊,稍用巧劲抹了几下,不健康的黄色逐渐褪去,露出了原本白皙润资的肌肤。
裴璁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孩子气地笑了一下,随即他俯身,温温凉凉的嘴唇便落了下来。
落在了苏笙的唇角。
他似是随性又像是安抚,嘴唇在那里辗转停留一会儿,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便直起身子。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裴璁抬眸对芍药说。
芍药福身应喏。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只有她清楚,照顾一词绝不是空穴来风,主子看似风光无限,名属环采阁第一人,但她莫名的认为主子从未开心过。她虽从未在夜间被唤进去伺候,但也能感到主子几乎夜夜难眠。这都是她这个与苏笙最亲近的人才能感觉出来的事情,面前这位又是从哪看出来的呢?
她不敢再多想,退到一边,裴璁宽袍广袖,从她身旁经过,他绣淡金暗纹的紫色衣袍一角施施然从芍药眼底飘过。
芍药遥望他的背影,心中肯定他对姑娘并不算全无真心。不过,这位贵公子的心思,全帝京又有几人能模透呢?
她身后,苏笙依旧靠在木栏上。她依旧闭着眼,只是长睫微垂,不住地轻颤着。她睫毛抖动的频率像花瓣上欲飞不飞的蝴蝶,被人搅乱了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