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戎装在夜色里湮出一道华彩,如果说,男子也能将红色穿得极其出挑,那么,唯有眼前这一人。
那日,在御书房前,匆匆只见过一面的——隆王。
此刻,本应在众臣为他接风洗尘宴上的隆王,却俨然正是这一场宫变的主角。
此刻,他就站在那,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一双炯炯有神的瞳眸凝定蒹葭,他的瞳眸不同于任何一人,微微带着点琥珀色的光芒,脸部的线条也似刀削般的深刻:
“劳烦钦圣夫人跟本王走一趟吧。”
隆王手势一挥,早有两名士兵上得前来,就要架开倚在蒹葭怀里,兀自流血不止的千湄。
“本宫可以和你走,但,这名宫女必须和本宫一起。”蒹葭并不松手,只依旧扶住千湄。
“她的伤不会有事,但,本王要的,只是你跟本王走。”隆王说罢,不容拒绝的转身,转身前,扔下一句话,“假如你不想她身上再多一箭,最好别再说不,因为,本王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蒹葭颦紧眉,终是松手,任由那两名士兵架着千湄朝最近的宫殿走去,而她随着隆王,沿着甬道,往一处宫殿走去。
那处宫殿并不陌生,是乾曌殿。
她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日子,也是她最初和西陵夙相处的日子。
即便,那不过是一场配合的演绎,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就在演绎中,渐渐的,她陷入戏里,真假不分了罢。
沿途可以看到横七竖八躺着宫人的尸身,但并不是很多,似乎只有当宫人想要逃窜出宫,才会遭到杀戮,当然,这其中的意义并非是防止宫人逃出宫后,将隆王夺宫的讯息传递出去,事实上,这也根本是藏不住的,那样巨大的攻击声,早将帝都百姓从平静的夜里惊醒。
所以,更多的,该是一种立威,也是一种预备改朝换代的征兆。
隆王将她带进乾曌宫,里面早候着一位大夫打扮的男子,面生得很,该不是宫里的太医。
瞧见她进来,大夫朝隆王躬身行礼,便已朝她走近:
“还请娘娘容在下诊一下脉。”
“隆王,你想做什么?”蒹葭意识到些什么,身子稍稍后退,却发现,殿门已然被紧紧关阖。
“钦圣夫人不必担心,只是普通的诊下脉,本王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但如果夫人不配合,那么本王不担保,会做出让夫人受伤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清楚么?
无非是确认她是否怀有帝嗣吧?
隆王果真是意在篡位,篡位之人,自然是要有最好的借口和理由,包括,西陵夙的帝嗣又怎能放过呢?
她避不开,退不得。
纵然,没有身孕,可当那名大夫的手隔着袖口碰到她手腕时,她还是不可遏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源于,她知道,大夫能把出的脉相,除了喜脉之外,再无其他。
而这,是让她担心的根本。
果然,大夫在仔细诊脉后,朝隆王躬身禀道:
“回殿下,钦圣夫人确实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只是夫人身子孱弱,故而还不见形。”
隆王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边似笑非笑,只说了一句:
“外面太过不安全,夫人还是在这殿内歇息,本王会派士兵保护夫人的周全。”
说罢,隆王率先走出殿外,那名大夫紧跟着走了出去时,蒹葭却拦了一下:
“隆王,麻烦您让这位大夫先去瞧一下千湄。她的箭伤若耽搁了,恐怕——”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仅是让伤害减到更低,或许,还有拖延隆王命令大夫下手的时间。
只是,再拖延又能如何?眼下的宫里,她只有靠自个,而终究抵不过强权的逼迫。
“本王知道。”隆王应出这一声,便径直走了出去。
殿外,漆黑一片,本来彻夜不熄的宫灯都因着这场变故,或掉落在地,或烛火灭去。所以,除了那被乌云遮盖得若隐若现的月亮之外,她的视线,再到达不了更多的地方。
更漏声响起,不觉已是二更。
在这二更的更漏响起时,殿门复被推开,方才那名大夫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殿来。
“夫人,这是在下为夫人熬的汤药,还请夫人趁热用了吧。”
大夫的声音很是恭谨,端至蒹葭跟前时,又道:
“那名宫女的箭伤,在下已做了包扎,只是失血过多,不会有事,请夫人宽心。”
她自然该宽心,因为这碗药是什么药,她很清楚。
只要喝下去,她就不必担负着西陵夙唯一帝嗣的生母这个名号继续活着。
以前,如果说,等到帝嗣诞下,太后未必会容得下她,那么现在,在这宫倾之时,这名帝嗣,明显会让她更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
堕去这名所谓的帝嗣,留下她的命,这莫过于对她是种恩泽。
可,她能喝么?
她若喝了,太后就将失去依傍!
很可笑的想法,在这样的时刻,她竟还是顾念着太后,哪怕,太后对她做的,都有着目的,都是利用,但,她无法做到释然地去忘记过去的恩德。
原来,欠了别人的恩德,还不了,才是她这样的女子最不能接受的事。
真真是冥顽不灵。
“夫人,别让在下为难,避不过的,您早点喝了吧。”大夫见蒹葭并不接过,再催了一句。
随着这一句,隆王红色的身影已出现在殿外,他仍是凝着她,道:
“钦圣夫人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受人嘱托,才会护你周全,留下你这条命,可,你月复中的子嗣却是留不得的。”
“隆王,假若,您认为处置了我月复中的子嗣,这江山就坐得稳,那无疑是大错特错。且不说,今晚的逼宫,根本瞒不过去,我若在今晚失去子嗣,最大的嫌疑,也是您的别有用心所致。坤朝历代以孝仁治天下,试问,即便您能暂时得了这宝座,又是否能坐得稳呢?且不论,皇上或许还活着。”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抽搐的疼痛,纵然,不过是句试探的话,说出口,却是如此疼痛。
毕竟,很快,她就会从隆王口中知道西陵夙的下落。
哪怕面具男子说西陵夙还活着,但,她终是担心的。
因为,隆王能在这时发起宫变,显然瞅准了确凿的时机。这个时机,或许仅是——
“这些是前朝的事,自然不劳夫人挂心,只要夫人服下这碗药,日后,本王依旧会保证夫人的锦衣玉食,绝不为难夫人。”然,隆王的口风甚是严密,丝毫没有泄露出半点关于西陵夙的消息。
他虽是一届武将,心思细腻,并不逊于任何文臣,毕竟,从小,没有生母的庇护,在这宫闱里逐渐成为先帝器重的帝子之一,凭的,不仅是先帝顾念的几分旧情,更多的,是依靠自个的察言观色,讨得先帝的欢心的缘故。
当然,一开始,他并不懂得伪装,只知道说话行事都谨小慎微,却不知道,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直到有一次差点丧了命,多亏那一人救了他,他才能活下来。所以,这份恩情,他还。
为的,只是再不欠任何东西。
本来,他以为,还会欠很久,可没想到,这么快,那一人就提出了要他做的事。
“谢谢你留下我的命,或许,我该谢的是翔王。”蒹葭声音很低的说出这句话,他终是身子震了一震。
这名女子不算太笨,或者该说,是他的言辞里,第一次透露了太多的口风给她。
是,那一人是翔王。
昔日,他没有母妃,在宫里处处受气,他清楚,唯有讨得先帝的开心,才能让自个被人重视,但,还没得到先帝的欢心,却是招来别人的嫉恨。
彼时,筱王的生母殷婕妤借着他为了在先帝天长节献出别出心裁的寿礼,特意研制出的金龙烟花,设计让太监换了引线,导致烟花发生爆炸。纵然,不至于危及先帝的安全,殷贵姬却刻意指责他别有用心,意图不轨。
那时的他是百口莫辩的,他没有母妃,也没有兄弟,就等于在这宫里孤掌难鸣。
而先帝的天长节被扰,自然怒气无比,眼见着对他的发落是不会轻的,甚至极有可能在殷婕妤的怂恿下,将他按着意图不轨的罪责发落,那样的话,他的命也就没了。
纵然,先帝的子嗣不多,可他清楚,先帝心底真正在意和喜欢的,总归只有皓王和翔王罢了。
可,那一次,正是翔王站了出来,说那导线是他觉得好玩,不小心沾了水,才导致烟火受潮燃不上,放的太监怕担责任,加大了火力,却是不慎引爆了内里的芯子。
这番话说得很是轻巧,但,由于是翔王说的,先帝即便再有怒意,也只罚了翔王面壁思过半个月,并罚抄了孙子兵法。
这种处罚显然是轻的,源于,那是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