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禅师?”周平叫了两声,至善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均成见谅,老朽方才竟然走神了!”
周平这才注意到此时的至善消瘦了不少,嘴角边多了两条深沟,看上去愁苦的很,不禁问道:“禅师,这半年多来你都忙了些什么?怎的看上去老了这么多?”
至善叹了口气:“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与你说也无妨,童相南下,我便在赵良嗣赵学士手下忙与金人结盟,夹攻辽国之事。”
“原来如此!”周平笑道:“禅师往来波涛之上,慑服蛮夷,乃是一桩大功德呀!我从将来回来带了些许补品,待会让人与禅师包好了带回去好生调养调养!”
“什么慑服蛮夷!”至善苦笑了一声:“金人那边倒还好说,他们与契丹人有亡国破家之仇,又已经毁了契丹历代先祖的陵墓宫室,结盟之意甚坚,只是有些州郡细节还有些支吾,不过多花些力气折冲一番便是。倒是我们大宋朝堂之上——”说到这里,至善不由得叹了口气,闭口不说,显然他心中有难言之隐,却是不好在周平说出来。
“可是与那赵学士有了嫌隙?诸事不顺?”周平低声问道。
“那倒不是!”至善摇了摇头道:“赵学士无论对燕地、辽东、金人、契丹人都知之甚多,自己又勤于王事,他虽说不上是个纯臣,但对我大宋的确是忠心耿耿!”
“那是为何呢?”周平问道。
至善却不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听到这里,周平已经猜出了五六分,能让至善满月复牢骚而又说不出口的,自然是那位没有个定性的宣和天子了。对于这位一心扑在国事之上的豪僧来说,天子纵然有千般不是,也不可以出言抱怨指责的。这种你可以称之为历史局限性,但任凭你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在那个年代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周平挥手让一旁侍奉的仆役退下,低声道:“可是关于与金人结盟之事又有反复?”
至善一愣。显然他被周平一语中的给惊呆了。但很快他也恢复了过来,叹道:“以均成你的聪明,倒也不难猜的出来。不错,正是如此。方腊之乱后。童帅领兵南下。力主伐辽之人不在了,反对伐辽的人声音就大了,这桩事便又缓和下来了?”
“不会吧?”周平皱眉问道:“王相公这征辽钱可没缓。闹得天下萧然,怎的这出兵之事又缓了了?”
“哎,均成,你还不知道那个王将明,伐辽成不成不打紧,钱先收入囊中要紧。他钱是不停收,可用兵之事却缓了。要是要出兵伐辽,河北沿边的弓箭社、民兵、禁军岂有不清点数量、补足缺额、选派得力将吏、申明军纪严加操练的?与金人立盟之事都有几年了,可河北还是一副太平模样,这是要出兵伐辽的样子吗?要是有了钱就能恢复燕云,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见至善这番爆发,周平也只有暗自叹息,这北宋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看出上层那位力主伐辽的王将明王相公恢复燕云是假,捞钱揽权固宠是真。只是这些明白人不在说话的位置上,就算在位子说出来赵佶也听不进耳。这位宣和天子后来被抓到北国城里坐井观天倒也是自作自受,没啥好怨天尤人的,只是苦了中原那千千万万连带着受离乱之苦的黎民百姓,他们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至善叹了几口气,道:“看来也只能指望童帅早日平定了方腊,回到东京再来准备伐辽之事了,他好歹也是在西北掌了十几年兵的,应该不会像王将明那般胡来!”
“我看未必!”周平月复诽道,以他与童贯短短的接触的印象来看,这位后世臭名昭著的阉人有一定的将略,但心机极重,主要的心思不是花在打胜仗而是在朝堂上玩政治斗争上。对付方腊这种草寇倒也还罢了,遇上辽军和金兵只怕就要吃大苦头。当然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会在至善面前说,只是点头称是应和。
“对了,均成,你对京东西路的盗贼有什么打算?”至善突然问道。
“哦!”周平笑道:”我打算先操练各州的弓手乡兵,然后把驻泊的禁军也补齐了缺额,再去对付那些草寇!”
“原来均成胸中已经有了成算呀!”至善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周平见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低声问道:“禅师,莫非我这般做有什么不对的?”
“捉拿盗贼,先操练乡兵自保这本是不错的!”至善说到这里语意一转:“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说到这里,他看到周平脸上疑惑的神色,笑道:“均成,你也是出身低微,应该知道乡里百姓对承担弓手、乡兵都是什么态度吧?”
周平闻言脸色微变,低声道:“禅师说的不错,是我考虑的欠妥!”原来当时在税赋货币化前的中国古代农村,农民其实最害怕的不是租税而是劳役,因为租税都是实物税,可以通过节衣缩食或者向亲朋邻居借贷来应付,但劳役就不同了,一般来说古代中国劳役都很是无偿的,而且由于劳役往往不在本乡本土,以古代的交通状况,一旦出去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十之二三。加上出去承担劳役的往往都是家庭中的顶梁柱,一旦误了农事,没有收成一家人就只有活活饿死。像北宋王安石实施保甲法后,有不少地方的农民为了避免当弓手操练,就割断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没有大拇指就无法开弓射箭),当时人称之为“福手”,以避免承担劳役为福气,由此可见北宋农民对政府差役的厌恶。如果按照周平的办法,在各乡各镇加紧操练弓手乡兵,其结果必然是适得其反,大批本来还能勉强度日的穷苦农民破产,投入山林成为新的盗匪的来源。
“那当如何?请禅师有以教我!”周平低声问道。
“以贫僧所见,大部分盗匪不过是为饥寒所迫,不得已才逃入山林求生罢了。若是直接出兵征讨,一来是耗费朝廷财物,二来荼毒百姓,适得其反。不如先请朝廷免去各州县征收的征燕钱,赦免山林中人,然后再讨伐那些顽冥不化之徒,免得不教而诛,不和圣人之意!”
“禅师所言甚是!”周平点了点头:“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官职低微,也只能禀告于相公,请他上表朝廷了!”
“嗯!”至善点了点头,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为人臣子的,也只有尽心尽力了!”
周平听到这里,心知至善说的并非是盗匪之事,而是与金人结盟征辽之事,低声劝慰道:“我大宋天子自有百神护佑,以在下所见,贼首方腊授首也就是旬月间的事情了,那时童帅一回京师,自然能有办法推动伐辽之事!”
“但愿如此吧!”至善点了点头,一直紧锁的眉头松弛了少许。
宣和三年四月。歙州问政山。
崎岖的山路好像一条细细的蛇,蜿蜒在山谷间,时隐时现。说是山路,其实不过是许多陡坡、溪涧、石梁连接起来的兽径罢了,与其说是为两条腿的人准备的,还不如说是为了四条腿的野兔、麋鹿等野兽准备的。
一队人马行走在小路上,远远看去这不过是时常出现在问政山中收购兽皮、草药等山货的行商,但如果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异常。虽然里面的人都作行商打扮,但都是极精壮的汉子,携带的军器更是精利非常,绝非寻常旅人携带防身的哨棒短刀可比。更重要的是,商队里的驴子背上驮着的并非山货或者用来交换山货的盐巴、布匹,而是甲胄、干粮、箭矢各种军中的辎重。
韩世忠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件麻布直缀紧绷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小,和绝大部分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骑手一样,他的双腿有些罗圈。此时他气喘吁吁地挥舞着朴刀,将遮蔽着道路的茅草和灌木砍断,清理出一条道路来。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来可以为后面的队伍开路;二来这样也可以惊开杂草丛中潜藏的长虫,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今年已经是三十三岁,在古代已经是一个中年人,虽然他自小就身材魁梧,勇武过人,在西军中也历练了十余年,立下了不少战功,但没有上司提拔的他此时连个最低等的武官都还没混上,只是个甲头。童贯得到方腊老巢帮源洞的消息后,便将奇袭贼巢的美差留给了自己的心月复辛兴宗,而辛兴宗从麾下挑选了一批精锐,让部将领军前往,而以勇武闻名军中的韩世忠则担当了旗头的位置。
韩世忠开了会路,正准备放下朴刀歇口气,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倒好像是路旁有人在打鼾。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停住了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