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离开巴黎城,来到杜-塔艾先生的秘密乡间别墅进行拜访。
然而,如果有熟人在场的话,却恐怕认不出他来:他穿着黑sè衣服,别着领带,戴着略有茶sè的眼镜以掩饰瞳sè,脑袋上顶着棕sè的假发,嘴角还上粘着一字胡,手中拿着一根细藤木手杖,看上去就和一个年轻的大学讲师一样。
当租来的马车停到别墅门口之后,按照约定,夏尔用手杖敲了车厢三下。然后,铁门直接被打开,然后夏尔授意车夫马上开了进去,直接在宅子的门口停了下来。待夏尔下了马车之后,马车直接离开。下车前,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刚刚好。
杜-塔艾先生已经在门口等着夏尔了,他因为秃顶和圆脸而显得有些憨厚。这张脸骗了不少人,让他们倾家荡产。
“先生,您可总算来了啊……”杜-塔艾先生略显紧张地模了模自己的额头。“我刚才还在担心您……唉,最近我总感觉风声有点儿紧,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别担心,我来之前已经在外面观察了一圈了,还算安全,没有发现密探。请放心,对我的安危我比您更关心。”夏尔略有些冷淡的回答,然后有意敲打了对方一句。“另外,我建议您不要过多地表现您的紧张,那除了让您显得更加可疑之外毫无作用。想学拉斐特,可不是只要有漂亮话就行的,请镇定,先生。”
听了夏尔这句话,杜-塔艾先是脸sè一白,然后慢慢地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来。
是的,身为银行家的杜-塔艾先生平生最向往的就是学习前辈拉斐特。为了这个,他选择了模仿这位先生,成为了波拿巴派的幕后赞助人之一。没有这些赞助人的帮助,法兰西任何政治党派都是难以运行的。
拉斐特是法国19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大银行家,曾担任过法兰西银行总裁。此人在拿破仑结束之后积极参与政治,极力扶植奥尔良派,大笔为其政治活动赞助。在七月王朝建立后,1831年他担任过法国首相,成为法国银行家中站上政治巅峰的第一人。他和那个参与美国解放战争并成为美国的第二号国父(第一号当然是可怜的断头国王)、法国大革命的积极参与者拉法耶特侯爵是不同的两个人。
而今天,杜-塔艾先生举办的这个宴会,将有可能让波拿巴派再多上几个赞助人。
如果夏尔表现好的话。
夏尔跟着杜-塔艾先生走进了他的宅邸,宅邸内的陈设大致和那些暴富之后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有品位的人差不多奢侈,墙壁挂着名画,布置得像个咖啡馆。
不过重要的不是品位,而是出席者。
天已经暗下来了,而窗帘被故意拉上,昏暗的光线下大家互相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对此双方都很满意。
夏尔扭头看了杜-塔艾一眼,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人都来齐了。
然后夏尔坐到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座位——就在主位的右手侧。
杜-塔艾坐到主位上,然后向那些已经落座的人们介绍。“这就是我之前跟大家说过的弗里德兰先生。”
“大家好,”夏尔站了起来,“为了感谢今天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建议大家干一杯?”
“干杯!”
“干杯!”
几个人小声的应和了,然后大家一起举杯喝了一杯。
大家都知道“弗里德兰先生”只是个化名,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多费口舌。
喝完之后,夏尔也不再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想诸位都是时间有限的大忙人,不会有空兜圈子废话,而很凑巧,我们同样也是实干家。上头给了我跟诸位解释的权利,诸位有兴趣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人站出来开了头炮。他小心翼翼地问。
“弗里德兰先生,我听说您们最近已经在谋划大动作了?”
“是的。”夏尔点点头,“我们仔细研究过,认为时机已经快到了。现在的法兰西躁动不安,对奥尔良先生的不满已经接近到了极点,诸位平素都是要经营自己事业的,要接触的人非常多,想必也会有很深的体会吧?”
如果不是多次体会到现政权已经不太安稳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跑来密会吧。
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位戴着眼镜的先生开口了。
“先生,恕我无礼,如果我们支持您这一派人的话,会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是荣誉勋位的话,我们不缺,如果仅仅给爵位的话,虽然有点吸引力,但是也不至于能够让我们冒下如此风险啊?”
“对诸位的帮助,我们当然会铭记在心。”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也是要看诸位到底帮助了多少的——对那些帮助多的人士,我们自然回报也就更多,而对于那些帮助甚少的人士……先生们,我们也爱莫能助。”
“我可以跟您坦白。”又一位与会者发言了,“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决定帮助您们的事业,我们就不会半拉子干,而是要全力以赴,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们。不过,您总得给我们一个盼头,让我们知道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在全力以赴吧?”
“诸位能有这种共识,我十分感动,在此我代表我们全体向诸位表示感谢。”夏尔又站起来点了点头。“同样的,如果诸位能够全力以赴,我们也将全力以赴地回报诸位。”
“比如说呢?”
“在我们这个时代,什么爵位、荣誉、名望或者勋章之类的东西,虽然看着花哨,但都不如实打实的法郎管用和好看,诸位同意吗?”夏尔不动声sè,先吊起他们的胃口。
这话可说到这帮人心坎里了。
“是的!”大家频频点头。
好的,该说了。
夏尔拿起了酒杯,静静地看着里面摇晃不定的葡萄酒。“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在夺到了政权之后,就要大大发展铁路,同时发行铁路债券,需要多少就发多少,不需要的时候我们也要发。我们将会列出一个名单,哪些实业家给我们以帮助,我们就将建设订单给那个实业家、哪位金融家给我们帮助,我们就让他们来发行这些债券,来负责融资!”
大家沉默了,都在静静听着。
“诸位都是干实事的人,当然知道铁路多么有用,是一个巨大的利源,只要运营得好,偿债能力是不用担心的。而这里面,究竟蕴藏着多少商机?”夏尔慢慢提高了音量,“先生们,不要忘记了,我们谈论的不是三百公里铁路,也不是三千公里铁路,是三万公里,是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哦。”集体的小声惊呼。
“这么长的铁路,需要多少轨道呢?需要多少车皮呢?需要建设多少车站呢?需要多少融资呢?!先生们,不把法兰西的每一个村庄用铁路连接起来,我们是不会罢休的!”夏尔几乎是喊了出来。“总有一天,我们要把铁路扑到巴格达,扑到德里,扑到běijīng!(米有打错字哟~~~)”
铁路,是的,铁路!这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1815年波旁复辟,到1848年七月王朝结束,两个王朝33年时间总共修了不到五千公里铁路,而法兰西第二帝国不到20年就修了两万多公里。
为什么?是当时这些朝廷上的大人们不知道铁路是个好东西吗?
并非如此。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当时法国的大大小小的地产拥有者们并不喜欢铁路穿过自己的田产,也不喜欢铁路运输来的远方农产品来和自己田地的农产品竞争。波旁王朝和月兑胎于波旁王朝的七月王朝,不管再怎么标榜开明,本质上都无法月兑离土地贵族的yīn影。
而波拿巴派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土地贵族的欢心生存下去,他们的统治支柱是工业家和金融家,而资产阶级重视的是资本和物资的流通,并不靠土地收入,他们正需要铁路来实现自己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波拿巴王朝可以执行比原本王朝更加严厉得多的土地征用政策,并不会特别害怕旧贵族们情绪反弹。他就是用这个来收买资产阶级的。
虽然拿破仑三世犯下了很多过错,很多对法国来说不可原谅的过错。但是建成一个初步成型的铁路网,是他为法兰西完成的两个百世流芳的功绩之一——另一个是重新整修了巴黎,让它成为了真正的名城。
当然,仅仅有铁路还不够,国家和zhèngfǔ对铁路的管控,也是挖掘国家潜力的重要部分——在战争期间更是如此。
德国的铁道一直是国家战略资产,从一开始,铁路网的规划就为军事目的服务的,铁路局直属于总参谋部管辖,每一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节点都有军官负责。高效的运输系统也为德**队在普法战争和两次世界大战的优良表现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而法国却大相径庭——法国铁路部门一直是没有直接管控到国家铁路网的,更没有专门的zhèngfǔ铁道部,法国铁路管理局只是交通部下一个下属部门,实权也并不大,只能通过行政手段促使铁路公司间接实施运输规划。直到1938年(这时离德国再一次入侵法国只剩下两年了!),法国才对五家主要的铁路公司进行了国有化,成立了法国国家铁路集团,最终实现了国家对战略铁路网的控制!
1870年的悲剧,来自于法国对动员武装力量和后勤资源的迟缓,而zhèngfǔ对铁路网的控制不够严密,正是这种迟缓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夏尔从一开始进入拿破仑党,就大声疾呼要发展铁路、扩张zhèngfǔ对铁道的控制,而他的建议,在经过波拿巴党人的几次考虑和广泛讨论后,终于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主要是考虑到用订单来收买工业家,用建设融资来收买金融家这一点;以及方便运兵镇压各地潜在的反叛。)
而既然铁路有这么大的作用,成立专门的铁路部门来管理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他们的考虑是将收买别人的机会都放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些之后,夏尔不再说话,任由与会者们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之后,与会者们的音量放低了,显然有了共识。
刚才发过言的那位眼镜先生又发问了。
“先生,您说的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如果只是言辞的话……”
“我们的承诺当然不限于口头。”夏尔笑了,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忘了跟诸位说了。我们的计划一旦成功,法兰西就将成立一个铁道部,专门负责铁路事务。而我,就将是铁道部的政务秘书,而部长也必将是我们的人。这样的话,诸位不至于还不相信我们履行承诺的力量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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