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照红妆 第六章

作者 : 天堂瀑布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

伊尔根觉罗氏有一句话说对了,我的刚毅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没有停留在表面。我没有孤高到要傲视群雄的本意,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不能再沉默,那就是不能再忍了。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非常安静的人,一心扑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忽略了世界,世界也好像忽略了我,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但是知女莫若母,妈妈是最了解我的人,她说只要是碰到了原则性的事情,不管平常多么与世无争和不声不响,我一定是最难妥协的一个,一百头大象都拉不回来。

伊尔根觉罗氏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着我一路到了亭子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默默走在我后面看着,却没有惊到我,为什么?

眼前的这两个男人,是不是能够帮助我替戴家平反呢?康熙五十一年是比较不稳定的,发生了许多大事,我到底能够有多少把握?

我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去,差点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脚底一滑,他伸出手赶紧扶了我一把,我抬头一看,只见赫舍里氏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拦在了我的面前,我想得太过专心,竟然没有发现。

“多谢大人。大人有什么事情?”我不想行礼,却还是稍微地欠了欠身,冷淡地开口。一抬眼,却看见伊尔根觉罗氏在远处看着我们,脸上是我无法捉模的神情。

“你刚才瞪我那一眼可真够狠的,之前在戴家还对殷泰出言不逊,还咬了我一口,真不简单。你说说,你究竟是谁?真的只是个小丫环吗?”赫舍里氏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我。

“如大人所见,我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丫头,只不过是比别人不要命一点。大人如果不相信,那大人说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我感觉赫舍里氏没有伊尔根觉罗氏的缜密,但是却比伊尔根觉罗氏要难缠。

“你可知道欺骗了我是什么下场?我从来没有见过殷泰对谁上过心,却把你一个丫环要到了这里,当我是睁眼瞎吗?说说吧,这几天在这里,你都做了些什么?”赫舍里氏把他手中的伞倾斜到一边,却一把夺过了我的伞,两个人撑着,凑近我,说道,“殷泰没有把你当丫环一样使唤,反而是让你养尊处优,随心自由,一个丫环,竟比紫禁城里面的格格都有风华,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没有看他,却看着远处的殷泰,说道,“做下人的,怎么可以随便猜测大人的意思?即使有那份胆量,也没有那种头脑。赫舍里大人如果想要知道,何不自己去问问?这件事情,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说的是真话,做侍读只是一个借口跟理由,如此牵强,伊尔根觉罗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果然是伶牙俐齿。这多罗郡王府上有了你这样一个人物,以后再来,我就不会觉得闷了。”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估计远处的伊尔根觉罗氏都听得一清二楚。

“拿着。”他把伞还给了我,撑着自己的伞向伊尔根觉罗氏走了过去。

我看见他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往我这边看了看,两个人同时往书房走去。我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伊尔根觉罗氏的笑容,就觉得不好受。

回到了书房,他们连续把伞收了,放在了门口。我把雨伞收起来的时候,水珠子不小心弹到了我脸上,我腾出一只手去擦脸,忽然发现伊尔根觉罗氏已经伸出一只手抓着我手中的伞,说道,“我来。”

“不用了。”我赶紧两只手往回拉着雨伞,拉了两下,他也没有放手,就那样直直盯着我。

赫舍里先是一愣,接着双手抱肩,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两个人,如同看了出好戏,津津有味。我脸上的神情,比上次在书房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还要窘,低着头站在了那里。忽然感觉他慢慢松开了手,我抬头一看的时候,他的眼中蕴含着笑意,没有再理我,看了赫舍里氏一眼,进了书房。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把伞收了起来,就过去通知上茶。等回到书房的时候,看见他们正在说话,我就远远地站在了一边听着。

赫舍里氏一边拂去了自己衣袖上的湿气,一边说道,“今天上朝,皇上又生气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硬是将一个茶杯摔得粉碎,大臣们是一个个都不敢吭声。”

“难道又是因为再次废太子的事情?”伊尔根觉罗氏随意地问了一句。

“倒也没有人提及这件事情,是因为山西的赈灾银粮被下面的地方官员私吞了不少,皇上一时间气不过,动了肝火。”赫舍里摇摇头说道。

“这种事情之前也有过不少,皇上心里最清楚不过了,犯不上现在小题大做。看来是废太子的事情让皇上心里的气难以平复,才找了个机会发泄出来罢了。”伊尔根觉罗氏回答道。

“对,开始皇上也没有那么生气,谁知道有两个不知好歹的,一个是礼部侍郎纳喇.元顺,一个是直隶巡抚马连启,皆以资质平庸为理由,一个请辞,一个要告老还乡,让皇上寒了心,说他们畏缩不前,对朝廷无半点忠效之心,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真是痛快。”赫舍里的表情看着就可以想象得到他当时有多痛快。

我心想,康熙一向是治国有方的,但是到了最后的十来年间,大事频出,康熙年事已高,内有九子夺嫡,外有战事不断,朝臣看准了机会,贪污**的浪潮是一拨接着一拨。纵然是劳心劳力,却已经是力不从心。戴名世的《南山集》案就是其中让康熙食不知味的一件案子。这内忧外患的局面直到雍正年间才缓和起来。

这时候听伊尔根觉罗氏说道,“行了,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事情,皇上一向最痛恨结党营私,忘记了八阿哥是如何失宠于皇上的吗?再多说,传了出去,皇上只怕要怀疑我们跟朝廷的事情有牵连。”

这里是他自己的府邸,可是说这样的话都要提防着不小心传了出去,这紫禁城中的心机到底能够有多深重?

却只听赫舍里氏不以为然地说道,“殷泰,你难道,对朝廷的事情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我可是知道消息,四阿哥的人,私底下找过你两次。四阿哥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清楚,面冷,心也黑呀。”

我一听,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只见伊尔根觉罗氏的脸色变了,变得比平常凝重,半刻,才说了一句话,“朝廷是朝廷,我是我。将来就算皇上问起,我也是这么说,问心无愧。我是不会帮任何人的。与其帮别人筑高楼,不如自己走平地自在。”

赫舍里一听,叹息地说道,“你太不会变通了,木强则折。如今太子党跟八爷党的气势正在减退,只有四阿哥最有希望,得罪了他,他恐怕不会甘心的。话说,戴家的千金找到了吗?小心他们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打压你。”他的语气不像开玩笑的。

这些从小在紫禁城的惊涛骇浪里面长大的人,说起这些凶险的事情竟然如同家常便饭一样。那完全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能够想象的生活。

伊尔根觉罗氏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把目光挪开,就听见他说道,“没有找到,我在想办法,应该快了。”

赫舍里氏点点头,忽然把目光对准了我,说道,“听殷泰说,如今你已经是侍读,不赖呀。那我考考你,刚才我们说的事情,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低着头,想要看看他能考什么水平的内容来。

“好,那你倒是说说,那两个人的官,是该辞,还是不该辞呢?”赫舍里氏坐得一本正经,却斜着眼看着我。

“鸿行,她一个丫环,怎么懂这些事情?你还是问其他的吧。”伊尔根觉罗氏听他这样一问,有些意外。

谁知道赫舍里氏摆摆手,说道,“今天我还得非要问她这个问题不可,我现在对她可是相当感兴趣,能够有胆量当面冲撞了我们,又有能力做了多罗郡王的侍读,我不相信她一点见识都没有。让她说。”

我对那两个人一无所知,怎么知道他们的官该不该辞掉呢?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吗?我想了想,康熙后期虽然**成患,但是**初期买卖官职的苗头还不明显,特别是像巡抚这样的高官。

我想起了戴名世的结局,于是说道,“能够官至直隶巡抚的人,怎么会是资质平庸之辈?能够做到礼部侍郎的,也绝非泛泛之流。论忠心,他们也许不足,但若为了明哲自保,却也无可厚非。功成身退乃是至理名言,李白说,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当今皇上未必是鸟尽弓藏之人,但是提前替自己设想,总是没有错处。”

此话一出,书房里面立刻是静得吓人,连门外的风声都隐约可听,我压抑得相当难受,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怪我妄论时政,如此大胆吗?

片刻,才听见了赫舍里氏惊叹到夸张的声音,说道,“殷泰,你这个殿试第一名的文臣可不是浪得虚名,连身边区区一个侍读丫环,居然也能够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我看着伊尔根觉罗氏,他看着我,脸上也有明显的惊讶,可是慢慢地又转成了赞叹,朝我微微一笑,说道,“你很喜欢李白的诗?”

我听他问得奇怪,想着,当然喜欢。李白一生浪放不羁,无拘无束,不爱功名利禄,不惧天子威严,有着“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率性节魄,岂是你们这些成天在紫禁城中看着皇上面色过日子,尔虞我诈、戴着假面具生活的人可以相比的?

我嘴上顺从地回答道,“喜欢。”

“为什么喜欢?”伊尔根觉罗氏有些穷追不舍地问道。

我硬了硬头皮,说道,“李白虽然也曾为官,却看透了朝臣嘴脸,看尽了世间炎凉,毅然辞官游荡于山水间,寄托情志。有”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豪迈,也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来也自由,去也自由,生也自由,死也自由,放眼古今,能活得如此肆意洒月兑的人不多。”我一口气说完。

赫舍里氏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了我跟前,死死地瞪着我,把我吓了一跳,好一会,才说道,“殷泰,出个条件,把她送给我吧。”

我慌忙看着伊尔根觉罗氏,只见他仍然是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鸿行,凡是在我府上的,都有价值,君子可是不夺人所爱的。”

夺人所爱?我一听他这几个字,脸就烧了起来,不敢看他们。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想,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太不争气了。

“怎么样?你现在还不说你是什么人吗?虽然说戴家是世代书香,可是怎么就至于教出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丫环?简直是难以置信。”赫舍里氏朝我紧紧逼了过来。

我急得心里直打鼓,心想这该死的茶怎么那么久都没有上,好烫一下他这张嘴。我在慌乱之中退了两步,抬头看见伊尔根觉罗氏仍然是定定坐着,脸上有一丝不悦的神态,可是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我看见赫舍里氏没有打算要放过我的意思,马上一边退一边说道,“我去看看茶来了没有。”说完迫不及待地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了赫舍里氏放肆的大笑声。

“坏东西。捉弄我很过瘾是吗?”我有些生气,直接走到了廊外,看见丫环拿着茶过来了,样子有些急急忙忙的。

我伸手接过了茶,说道,“大人等了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拿过来?”

丫环解释说是因为知道赫舍里大人要来,上次他喜欢喝的精细尖芽恰巧没有了,赶紧到府外拿了,才跑回来冲泡,就耽搁到现在。

我想起了刚才那个人,暗暗说道真是会折腾人。笑着说,“我端过去吧。”丫环答应了一声,回去了。

我端着茶,一路走回到了书房门口外,就听见赫舍里氏说道,“想戴名世作为翰林院编修,劳苦功高,对朝廷也算是赤城一片了。为人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律,连他府上出来的丫环都那么与众不同。可谁知道他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戴名世的确是值得称颂一二的人,不管是他对朝廷的作为,还是他的为人。只可惜,他身在这紫禁城,却也没有完全理解皇上的心意。要不然,也不会有此祸端。”伊尔根觉罗氏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正想要迈进去,却听见赫舍里接着说道,“对,这紫禁城的风云变幻太快了,今日不知明日事。看来皇上对这种事情是极其忌讳的,要不然,也不会案发当天就把戴名世斩立决了。连我听见都吓了一跳。”

“以后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了,皇上现在猜忌心重。你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有时候不如装聋作哑的好。”伊尔根觉罗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面。

我捧着茶的双手在不断颤抖,泪水不断簌簌流下,那种极端的痛彻心扉的滋味一下子席卷而来。这么说,他是当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为什么不能够告诉我?为什么?

两杯滚烫的热茶连带着茶托一下子从我的手中摔落到地上,我两眼一黑,感觉身子没有了任何支撑,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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