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芭蕉叶被风吹得微晃,摇曳着淡淡的绿影。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若是早在今日之前听到洛菱宛这番话,武茗暄恐怕还要震惊些,可现在……她低头,淡淡地瞥一眼手中小瓷瓶,唇边荡开浅笑,“她已经去了。是你,还是她,都不重要了。”
见武茗暄如此淡然,洛菱宛一腔愤恨更是难消,“呵……说得对,不重要了。可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好?当年,那三个护卫办完事回府报我,被母妃听到。你知道她怎么做的?”
洛菱宛微微张口,银牙狠狠地勒了勒唇瓣,道:“她居然给了我一耳光!她骂我,骂我不顾念姐妹之情!我看着她在你的房里坐着,捧着你的衣物哭。那一夜,她在你房里坐了一夜,我就在房外吹着冷风看了一夜。那夜,我看着那样的她,我真搞不懂,到底你是她亲生的,还是我?哼,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没死,不然那具尸体是怎么出来的?我真后悔,我后悔没有亲手杀了你!居然还能让你混进宫来,还能出现在皇上面前!”
“这么说来……尸体是母妃安排的,薛大三人是她派人追杀的,但事前她毫不知情。”武茗暄不是向洛菱宛发问,而是问自己。知道了前情始末,一直压在心上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反而消失了。一瞬间,她的心念已经转过千百道弯,从四岁初去母妃身边到那次在宫中与她相见。十二年的悉心照料和教养,她早已把母妃当做亲生母亲。她原本就不愿相信是母妃,如今……总算释然。她抬起眼,静静望入洛菱宛那泛红的眼眸中,冷冷话音出口:“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的罪不是皇上定的,是你!大抵你从小就恨我,觉得有了我,母妃就不爱你了,是吧?可她不要性命替你顶嘴,又算怎么回事,你想过没?”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喷在自己面上的热气。
“你想让我愧疚?哼!你以为她是为我?”洛菱宛猛然抬眸瞪视武茗暄,一张俏脸已经显得狰狞,“不!密报皇上是她让我做的,请旨赐死也是她教我的。哼,为我……哈哈,她不过是为了慕家,不想把此事闹大罢了。”
“若真是为了慕家,母妃只需要对皇上说,那事是你所为。母妃只需要学你一样,求道密旨把你赐死便好。她何必不惜性命把一切扛下?”武茗暄怜悯地看向洛菱宛,一句话击碎她用来武装内心的铠甲,“不过,母妃要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般,恐怕也会后悔当初替你顶嘴吧?”
“你……”洛菱宛张嘴已觉艰难,唇瓣张合几次,眼中涌起狠绝之色,“不,不是!她是为了慕家,她一生都是为了慕家!不是我,不是我!”
看眼前的洛菱宛抱头嘶喊,武茗暄双眸一眯,身子缓缓往后退开,猝然扬手,把手中瓷瓶砸到她脸上,翻身跃下床,顾不得套上鞋,提起裙裾就要夺门而出。
“你以为你跑得出去?”洛菱宛回过神,顾不得额上疼痛,返身扑上前,牢牢拽住武茗暄,扒开瓷瓶盖子就要往她嘴里倒毒粉。
如今的武茗暄对洛菱宛已没有了半分顾忌,也不再有半分顾念。她奋力扭打,着手处,处处都是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就能让人痛的。
洛菱宛毕竟体弱,又要护着手中毒粉不洒地,竟被武茗暄奔出了房门,于门前小院缠斗到一起。她拼命拖住武茗暄,嘴上不停唤着:“张谦……张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不能让她逃走!今天她必须死!
武茗暄本还心惊,感叹今日躲不过这一劫,但看她唤了半天,张谦却没出现,不觉倍感诧异。但现在的她顾不得许多,她只想要出去!哪怕出去后,闹得满宫沸腾,哪怕被太后治个以下犯上之罪,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洛菱宛双眼赤红,发疯般紧紧拽住武茗暄的手腕,被她拖着往前移动。
任凭武茗暄怎么捶打,洛菱宛都不放手,捏着瓷瓶的手频频往她嘴上送。
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入耳。
扭打在地的二人齐齐停下动作,均是一脸惊色往门边看去。
“呵……安昭仪,这大半夜的,你不在水华殿休息,来舒荫堂做什么?”尖锐的讽刺声听似沉稳,却有一丝急切从冷漠话音中流露。
一听到这个声音,武茗暄再不管洛菱宛,身子一软就地坐下,欣慰地笑了。
洛菱宛面色骤变,把唇一咬,屈指将小瓷瓶藏入袖中,缓缓站起,下颚一扬,沉声道:“好歹,她也是本宫父王收的义女。夜寒生凉,本宫担心她在舒荫堂过得不好,来看看她,理所应当。”抬起一手指向跨进院门的两人,“你们深夜来此,又是为何?”
颜才人、文婕妤快步入院,瞧得武茗暄情形,心里一口气松下。
文婕妤冲洛菱宛冷冷一哼,根本不搭理她的问话,径直走过去,将武茗暄扶起。颜才人却抬手抚过鬓发,微微笑道:“安昭仪,这些话你还是留待太后跟前,跟你姑母解释去吧。”
武茗暄缓缓站起身来,视线在颜才人、文婕妤和洛菱宛之间流连一番,轻笑出声。今夜之事会变成这样,她也没有想到。她最好奇的是,谁能去请得才人和婕妤前来相救?
“充媛……”锦禾从颜才人身后奔来,与文婕妤一起搀起武茗暄。
武茗暄什么也没说,静静地与颜才人对视一眼,有感激,也有征询。
颜才人淡淡一个眼神斜过,武茗暄才瞥见院门边露出的一截青蓝衣角。
竟然是他!瞧得隐身于暗处的张谦投来担忧眼神,武茗暄微笑颔首,以示感谢也告知他,自己无碍。
洛菱宛走,才人、婕妤简单叮嘱两句也离开了。
由锦禾伺候着梳洗妥当,再次躺回床上,武茗暄已不能入眠,可一颗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秋日的曙光柔柔地罩上宫闱殿宇,各宫又开始循例至松香殿请安,而武茗暄照旧于舒荫堂内闭门思过。昨夜之事颜才人是如何向太后禀告的,洛菱宛又将怎样向太后解释,最终结果如何……没有人来舒荫堂告知,她也不想知道。不过,她相信,洛菱宛怕是不会再有机会来害她了。只是不知道,他的事情办得怎样,何时……回来?
十月十五,滁州至泱州的官道上扬起尘沙,五十余骑快马列队前行。速度虽快,阵型却丝毫没乱,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将军,赶得快的话,午时便能进入泱州地境。”副将宗元捏缰抱拳。
一直奔行在正前方的大红马稍稍缓了下势头,马上是率领亲兵从利州返京的老将桑正和。他眯眼眺望泱州城门方向,沉沉地“嗯”了一声,又催马疾奔。
“义父……”桑正和的义子桑戎犹豫着唤了一声,看桑正和侧目瞥来,把心一横,终于问道,“义父,您真打算回京就辞官?”
桑正和默然片刻,点头道:“是。”
“那……兵权也交出去?”桑戎担忧地追问。
“这是自然。”桑正和道,仔细看了桑戎一眼,“别担心。我桑家若决意不再沾染,兵权反而是个碍事之物。兵权没了,桑家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带你们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们……不会不放的。”
桑戎闻言后,想了想,忧色不消反而更甚,“可是,就算您想放手,瑞兄他却不见得吧?”
“哼,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桑正和音调沉稳、面容冷峻,仿佛正在谈论的并不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因常年戍边久经风沙而长满细小疙瘩的粗糙眼睑微微抖了抖,他幽幽说道:“想当年,宋家亦是如此,从泼天富贵到撑天的富贵。殊不知,天亦有底限,一旦捅破了,就是亡族之时。宋家下场那般,慕家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却还看不透。唉……真是利欲熏心啊!”
“朝上、军中,慕家盘根错节,并非当年的宋家所能比拟。何况,宋家不也是被慕家扳倒了吗?”桑戎眉心紧皱,略作沉吟,“义父,您说他们会不会……”
想起怀中还揣着慕霆钧亲笔写的调令,桑正和不禁伸手理了理身上的铠甲。不舍吗?有,可要他拿桑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吗?不,他不能,也不忍!何况,还有清儿……她已经有了皇嗣,依她的性子,只要自己隐退了,她会安好的。皇宫虽然不是个好归宿,可至少可保他的清儿性命无忧,衣食无忧!是时候和慕家做个了断了。桑正和一手握缰,一手斜出,拍了拍桑戎的手臂,眸中泛起笑意,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当年宋家落败,真是慕氏一家之功?三子,咱们当今的皇上可不是先帝!哈哈……”。豁达的朗笑声响起,拍马扬鞭,加速前行。
桑戎抬眼,深深凝望前方纵情驰骋的背影,只觉周围黄沙、树林全都成了陪衬,化为虚无。
这……是义父最后一次以将军的身份骑马驰骋了吧?桑戎,这个从十一岁起就跟随桑正和戍守边关,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铁血男儿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奔行在前方那抹苍凉背影,静静地红了眼。
桑正和、桑戎、宗元率领五十亲兵轻装抵达泱州城门。
遥遥的,城门在望。桑正和勒住马缰,捉缰驻足,一眼过去,面色微微变了。
高大的城门前,大队兵马列队整齐,两侧旌旗迎风招展,当先一骑须发斑白却英姿飒爽,正是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