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无鸾心中微微惊诧,却在刚要细想之时,一阕《兰陵王入阵曲》适时奏响。
紧接着一名面带青铜兽面脸谱的紫衫男子,踩着轻飘如尘的步子,款款进入大殿,渐到殿中央,慢下脚步,随着曲调的起伏,时而急烈,时而幽缓的舞了起来。
古琴铮铮,犹如金戈铁马,剑戟击鸣,奏出猎猎忠贞。
埙曲古朴,仿若天籁的绝响,谱出沧桑神秘的诗章。
但看男子玉簪束发,乌丝如瀑,肆意垂在身后,随着舞步飘然悠荡。
一袭淡淡紫纱舞衣,包裹着他高挑匀称的身姿,腰身尽显柔韧,背脊弧度优美,白皙的长臂隐在紫纱下,显得愈发无暇如玉。
衣摆涤荡幽然,宛似水中初绽的芙蕖一般,是那样的淡然清雅,远离尘嚣,至纯至美。
这身段,这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真让人惊艳,拍案叫绝!
席中,燕七杀悠哉的吃着精致丰盛的佳肴,那胃口真是不错。
此刻,他正边吃边饶有兴味的赏着舞,与其说他在欣赏舞蹈,倒不如说他的视线正透过舞者来回曼过的身影,而望向哥舒无鸾。
待眼神落到她的席案,见他差人送去的那碟香梨早已不翼而飞,唇角勾起无奈一笑。
男人这一瞬而逝的表情,刚好看在铁犁眼中,顿时斜睨冷眼,愤声斥道:“怎么?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哼!本座警告你,少与她走的太近,否则,督策营这间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个燕七杀,一入席便急切的对那女人眉目传情,刚刚更是谄媚的献梨拍马,明知他和那女人不对付,还蓄意接近她,他这是要跟他对着干不成?可恶!
平日里他的光环就已经渐渐盖过他这个正位督座,若二人连成阵营,那督策营还会有他立足之地?
铁犁越想越气,脸色不由得泛起阵阵铁青,并且铁青中隐着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黯紫,那表情难看异常。
燕七杀对他的话倒是毫不在意,仿佛耳边风一般,一笑而过,继续赏舞。
渐渐的,曲终舞停,繁华落尽。
殿内霎时静谧一片,百官早已陶醉在舞者那风华一度的舞姿中,久久没有回过神。
突然,几声清脆的拍掌声响起,只见国君面色极佳,开口道:“舞的不错,能否让寡人一堵先生真容?”
经国君这么一提,官员们也纷纷揣起了好奇心,欲一见那舞者的庐山真面目,如此的妙舞,想来面貌定是不俗的。
但见紫衣舞者似调匀气息一瞬,紧接着,纤长的手指捏着兽面脸谱一角,轻取下。
刹那间,露出一张荣曜若秋菊,华茂似春松的容颜,那是一张极俊美的面容。
一时间,惹得百官称叹连连。
哥舒无鸾望着眼前这面熟的脸孔,先是微微一愣,紧跟着,诧异顷刻袭上心头,这不是‘洛陵楚馆’的面首吗?
叫什么来着,对,来熙,他怎么会进宫献舞?
以往内宫召来的舞姬,都是经由东都王城最大的舞院‘玄鱼坊’悉心栽培,而后经过层层筛选,挑出舞技甚高者,最后才会派送入宫。
由于这玄鱼坊是国君钦定的御用舞院,是以门槛设的相当高,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去的,能入得坊内的习舞者,不但要有过高的天分,还要身家清白,品行出众,即使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或公子,哪怕仅是欠缺以上任何一点,都是休想迈入玄鱼坊半步,也便是说没有人可以使银子走后门。
所以,凭这个来熙的条件,根本没半分资格入坊学舞,更遑论受舞院举荐进宫献舞。
此刻,更加深了哥舒无鸾心中的疑窦。
男人额间挂着点点轻汗,似是舞的极卖力所致,唇角轻勾,优雅弯身行礼,视线不卑不亢的慢慢扫过高位上之人,待接触到大妃那双明眸灿目,略略停滞一刹,低首道:“小民来熙参见国君,参见大妃娘娘,参见瑞康王殿下,愿殿下康泰长乐!”
男人行礼后,不忘对公子夙恭贺一番寿词。
公子夙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全部的心神却都放在哥舒无鸾那边。
“先生好名字,熙乃兴盛、吉祥之意,来熙来熙,国运昌盛之兆,来人赐赏!”此刻国君的心情倒是甚佳,吩咐了宫人准备打赏。
“以先生如此高绝的技艺,在寡人看来定能胜任内宫大舞师一职,先生可愿入宫?”国君句句礼贤,尊称男人为先生,又当场挽留他入宫任职,如此高的赏识,任谁也不会放着此等恩宠不要。
这时还没等来熙回话,大妃曼声道:“臣妾以为,依先生刚刚的舞姿和身上散发的那股洒月兑淡然的气节看来,定是不喜宫规的束缚,国君还是不要为难来先生了……”
国君面色微微一变,有些不悦的牵了牵嘴角,“寡人这不是正在征求来先生的意见吗?先生若不愿入宫,言明便是,寡人也不会强求,又何来为难一说?”
如此冷淡生硬的语气,听在在场的任何一人耳中,都能察觉到国君对大妃已存隔阂,甚至疏远。
大司寇裴安脸上露出得瑟的冷笑,仿佛此刻的情形正中他下怀。
哥舒无鸾望着大妃唇角闪过的那抹苦涩笑意,心弦狠狠揪起。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百官噤声,来熙敛眸片刻,跪拜在地,“小民深感君恩浩荡,自是愿意留在宫中。叩谢国君隆恩!”
国君面色稍缓,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男人幽幽起身这便向殿门口退去,脚步行到哥舒无鸾席前之时,略略停顿一瞬,而后曼步出了大殿。
哥舒无鸾回味着男人刚刚故意停在她面前的举动,想来是经那晚洛陵楚馆的一面之缘,继而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