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凉亭内。♀
哥舒无鸾慢慢扫过夏侯莽眼底的惊色,再次出声,“我问你,和你齐名、要好的猎师疤脸眼下藏身何处?”
听了她的问话,夏侯莽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人好像不是要杀他。
也对,要是想杀他,之前他早就见阎王了,原是虚惊一场,还好还好!
不过,这人找疤脸做什么?
夏侯莽隐隐猜测着,却也没敢问,只将戒备藏于眼底,道:“你说的是疤脸王克?他不是被流放了吗?眼下,要是还活着应当是在济州的。”
熟料,却换来她冷斥一声,“你说的这些等于废话。”
男人暗自转了转眼球,低声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会不知道?你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有金兰之谊,过命之交,他被流放,你难道会袖手旁观,安心做你的狱官大人?说!他现在到底藏在哪?”说话间,哥舒无鸾已一下揪起了男人的前襟,拖拽向亭栏边的长凳而去。
夏侯莽被她冷冽的嗓音喝的一阵战栗,才缓过神,他的后背便撞在了护栏上,‘咚’的一声,痛的他皱眉,悄眼扫过她眸中涌现的杀意,衣襟下的那颗心紊乱的巨跳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
哥舒无鸾勾唇带冷,一把松开了揪着他前襟的手掌,男人犹如落鸢般一下跌坐在了长凳上。
紧接着,她优雅撩摆,秀腿一抬,一下踩在了男人两腿间的凳面上,差那么半寸便刚好踩断了他的命根子,只听男人惊呼出声,“知道的我都说了,请侠客手下留情!”
“不见棺材不落泪。”她冷笑一声,长指模向套在皓腕上的铁甲臂套,指下施力机簧扣动,‘喀拉’一声,两条利刃破甲伸出,便这么直端端的戳向了男人的肩头。
见这架势,夏侯莽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却还是咬紧牙关强撑着。
正当这当口,哥舒无鸾的双指再次扭动臂套上的铁环,‘咔咔’利刃顷刻弯成了两道厉钩,随即眯眸道:“瞧见了吗?这钩子有多锋利啊!你若是不说实话,那我就拿你练练这新造的兵器,先穿了你两扇琵琶骨,在勾出你一双眼珠子当鱼泡踩,你说好不好?”
她的身世除了豢养猎师、猎人的总堂主知悉外,便是训练过她的疤脸熟知一切了,可总堂主早就在十一年前剿灭黑风堂时被当场斩杀,那么她只能从疤脸这里获得答案,若要寻到疤脸的下落就必须从这个夏侯莽口中抠出来。
一听这话,夏侯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染霜雪,唇角止不住的暗抽起来。
‘哧’的一声,厉钩穿破皮肉,血腥味荡漾开来,再看他的肩头早已殷红一片。
男人当即惨叫出声,凄厉的嗓音划破夜空,惊飞了蛰伏在树梢的夜莺。
“我说,我说!”夏侯莽嘶声的嚷道。眼下,什么生死之交,也不及保命重要!
哥舒无鸾微微勾唇,慢慢抽出厉钩,钩上的那排细利小倒刺,将他肩上的血肉一齐带出,腥红顿时如注,似泉涌般泻了满地。
如此缓慢的动作,夹着钻心裂肺的疼痛感,使夏侯莽的脸更加惨白,眉头扭曲拧成了一团,倒抽着口气,道:“疤脸被流放后我确实是寻过他,但却没有寻到他的下落。直到一年前,他差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早就从流放地逃了出来,辗转到了凉州谋生,一切顺遂,让我安心。具体在凉州的什么地界,他信上没提。因为不知他确切的住址,我也便没给他回信,至此后,他的音信又如石沉大海,我便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凉州?!那正是夙儿的封地,没想到疤脸却是潜逃到了那里。
“那送信的人是谁?”她眯了眯眸,继续问道。
夏侯莽答得倒也干脆,“只是一个遍地都能请到的普通脚夫,我也曾盘问过他是在哪里接的信件,可他只说是一个老妇在大街上交给他的,再问其它他便不得而知了。”
“你应该清楚,你的话要有一个字作假,我便让你比死还要难受千—万—倍!”哥舒无鸾忽而笑了,笑声清亮雅逸。
可听在男人耳中仿佛嗜血的魔音一般令他难以消化,不由得惊心连连,重重点头,“小人绝不敢欺瞒侠客一字一句。”
女子凌起厉眸,狠狠盯着男人面上的表情,在他郑重的面色上观察出,此话实不是在作假,这便悠悠收回了踩在他两腿间的小靴,淡声道:“那封信可还在?”
“在,还在,就在小人家中存放着,侠客若疑心小人的话,大可以随小人回去取来查看一番。”他极爽快的回道。
哥舒无鸾点了下头,望了男人一瞬,道:“咱们做笔交易。若疤脸再次与你联系,你务必要用心留意他的确切住址,并将消息带到雷霆堂,那里定会有人接下。到时银子、女人随你开。若你敢玩花招,藏而不报,暗中也自有人盯着你。到时……是享受还是受罪你自己选。”
她的话说到关键处猛然收住,其中利害不言而喻,惊的夏侯莽心肝胆颤,“小人选享受。”
哥舒无鸾满意的勾了勾唇,抬臂,以厉钩点了点他肩上的伤口,叹道:“识时务。”
望着男人不知是痛的还是吓得,冷汗骤下,满脸惊骇,心下想到已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这便甩了甩钩上的血液,回过手臂,扭动了机簧,收了一双厉钩。
熟料,却在撩动袖口之时,不小心落出了里袖官衣的绣纹。
她当即暗恼,匆忙遮住袖口,打眼扫了一眼兀自望向一处的男人,还好!他应该没发现。
都怪她大喜过望,乱了心神,出门前竟急的连官服都未曾换下,只匆忙的套了一件夜行衣便出来了。
不过,就算他发现她的官衣绣纹,谅他一个小小提刑司狱官也识不得这绣纹的来历。
只因她官服的绣样都是大妃亲自构思,经尚宫局特殊绣制的,内宫除外,只有够级入宫的前朝官员才会见过她穿的官服是何等绣纹,其余那些没见过她面的普通官员,就算是想破脑袋也猜不透这绣纹的寓意,更看不穿她的身份。
收起思绪,哥舒无鸾冷喝一声,“傻坐着什么,难道要我请个八抬大轿将你抬回去?快走,回你的住处取信。”
听见呼喝,男人一下跳起,抚着肩头的伤口,这便乖乖的跟在女子身后走出了凉亭。
哥舒无鸾随着夏侯莽取了信件,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确如他所说的丝毫不差,信上根本没书上住址。
看来这个疤脸是故意留个心眼,像他这种黑猎师,干的恶事定不在少数,想是怕有仇家找他寻仇,所以才这么谨慎。
不过有了凉州这个线索,总算是让她看到了极大的希望。
今晚,夏侯莽这边已经让她吃死,一旦有了疤脸的消息谅他也不敢隐瞒。
不过,她还是要派人走一趟凉州,凉州地界不小,一个人若有心藏匿起来,查起来还是相当困难的。
不管有多么困难,好容易看见了眉目,她便更不会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恨不得即刻启程,亲自走一趟凉州追查疤脸,捎带的顺便去看看夙儿也好啊。
但,她只能想想罢了。
没有娘娘的懿旨,她恐怕连东都王城都出不了,况且她查身世的事情也不敢让娘娘知道……
当哥舒无鸾返回督策营已经是过了亥时。
墨空弯月,月色皎洁,四下吹来的风清凉爽然,带着淡雅的花香。
女子缓缓穿过安安静静的小院,向厢房走去,脚步还未迈上青阶,却瞟见自己的厢房内正燃着烛火。
明灿灿的光亮从镂空雕花门格泻出,落在门前的青阶上,好似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哥舒无鸾凝眸一瞬,抬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室内,明亮的烛火燃在高挑的灯台上,光华清幽,随着她开门的一瞬,蜡烛上的火苗跳了几跳,最后慢慢恢复到平静。
哥舒无鸾负手踏进门内几步,悠悠抬眸扫过室内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床畔的那道淡蓝色身影上。
那是极清雅的颜色,宛如春日明澈的碧空,又似浸在清水中的蓝宝石,望上去清亮宜目。
他的脸泠泠雅逸,俊美如铸,薄削的嘴唇浅浅合着,唇角泄着莫名其妙的冷意。
此刻男人正端端坐在她的榻边,见她进了门连动都未动,只是眸光晦暗的盯着她那身夜行衣瞧,最后慢悠悠的将视线投向了她的脸颊。
哥舒无鸾见燕七杀竟不知避讳的坐在自己的榻上,而且还坐的稳如泰山,理所应当,顿觉来气。
她挑了挑眉,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谁知他劈头盖脸的便来了这么一句,声音里夹着让人忽略不掉的火气,“你刚刚去哪了?”
这口气,这气势,就好似在训问胡乱跑出去玩的孩童一般。
哥舒无鸾心口顷刻涌起一阵怒火,面色却还是维持着平淡无波,“本官去哪,好像没有向你交代的必要吧?倒是燕副座,大半夜不去睡觉,跑到本官的寝房做什么?”
她还没质问他一天没个人影,是去干什么了?他倒好,竟先管起她来了。
国君的御命是让他协助她,又不是让他查她的岗,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燕七杀以审视的眸光望着她的脸,冰蓝的眸子乍然一寒,声音沉沉的,冷冷的,有如冰河破涌,“你清不清楚,眼下想杀你的人有如过江之鲫!你这样贸然的独身出门,是要愣往刀口上撞吗?”
说话间他已自塌边站起,几步来到了她的近前,近的连他的心跳声都能感应到,那是强有力的搏动,伴着逐渐急促的起伏感,猛然闯入了她的耳中。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变化竟惹得哥舒无鸾莫名心滞,颦眉稳神一瞬,退了一步,与之拉开距离,清淡笑道:“哦。原来有这么多人要杀我啊。那么,谢谢燕副座的‘好心’提醒了。天晚了,本官乏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说完,悠悠给他让出道路,一挥手下起了逐客令。
见她如此漫不经心,故意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燕七杀眼底适时酝酿起一层怒意。
他蹙眉望了她一瞬,徒然笑了,慢悠悠转身,走到梨花木桌旁,一撩摆坐在了椅中,道:“你睡吧,我在这里应当妨碍不到你。”
什、什么?!听听,世间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吗?一个大男人大半夜赖在女子的房中不走,竟还大言不惭的说应—当妨碍不到她。
这他娘的岂是妨碍不妨碍的事!
真是气死她了。
哥舒无鸾淡定,你一定要淡定,记得吗?
她暗暗磨牙,压下愤火,哧道:“你在这,试问本官怎么睡?难道享誉东都的银发鬼探,连最基本的礼仪常识都不懂得吗?”
男人看也不看她,只轻启薄唇,唇角的弧度勾的极是优雅,吐字如兰道:“平日怎么睡今晚就怎么睡,你可以把我当成空气。我不出声,便不会吵到你。至于那些什么礼仪常识,理应是掌管教化的谷司徒该关心的事,卑职只负责查案、缉凶。”
说完,竟执起了茶壶,倒了一杯茶,长指捏着杯沿,悠悠然的浅酌,眯眸静享茶香,摆明了赖定了这里。
这一下,彻底惹恼了哥舒无鸾,“你……”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男人,从—来—没—有!
见他雷打不动的那副悠然姿态,哥舒无鸾知道,再怎么浪费口水,也是‘请’走这个瘟神了。
罢了!他不走,她可以走。
想到这,狠狠拂了一下衣袖,顺手抄起桌案上的鲛绡鞭,挂于腰间,这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脚步刚迈过门槛,却听男人雅逸的嗓音突然自她背后响起,“你不是困了吗?眼下又要去哪?”
她头也未回,只冷冷淡淡的抛下一句,“有人喜欢鸠占鹊巢,本官就成全他,房间有的是,没必要做无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