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无鸾抬了抬被扎破的手指,自嘲一笑,显然将他的那句‘别碰它’,认作了好心提醒她花枝有刺。
熟料,周御医冷冷瞪了她一眼,声音极是刻薄生硬,“谁在提醒你,我是怕你的脏手毁了我珍稀的药材罢了!被扎原是你活该,谁让你手这么的欠!”
他的话显然出乎哥舒无鸾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花乃是他养的药材,更没料到这御医的脾气竟是如此的火爆,很难将初见时的一副恭顺和蔼之态联想为同一人的性情。
虽是有些讶异,却也没将他刻薄的话放在心上。
这便想着说声抱歉,却忽闻一声惊呼,“我的药草!”
紧接着,她的身子被老御医怒气横生的推了一把。
哥舒无鸾忙将退了两步,好容易稳住了脚步,端见周御医正一脸痛惜的蹲向地间,那双干枯的手轻抚过被她踏倒的青草,动作甚是小心翼翼,表现的何止是爱重?
只听他愤愤出声,“你竟敢踩了我的药草!还将你的脏血滴在了上面……”
不知缘何,待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满带愤懑的话却徒然隐在了他的喉间。
就在哥舒无鸾显得莫名其妙的当下,周御医竟‘噌’的起身,匆忙踱到她近前,一把抓过她受伤的手指于眼前端详,凝声问道,语气甚为惊疑,“你的血……我是说你流血了?”
他的话显得语无伦次,而后面的这句仿佛在刻意的遮掩着什么似得,浑浊的眼珠有些许不明的异样闪过,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带着莫大的惊喜,看在哥舒无鸾眼里着实别扭,她是流血了,受伤了,难道这人在对此幸灾乐祸不成?
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客气的回了一句,“无事,一点小伤。”
周御医似是感应到了她语气的生硬,眯眼扫了她一瞬,随即冷冷甩开了她的手,径自蹲去扶直那些被踩倒的青草,神情极为专注。♀
这老头真古怪!
哥舒无鸾暗嗤一声,忽而望向藤间的绿朵,眸间有些失神,随后奇声问道:“敢问御医,这绿花是什么药材?”
周御医背脊微微一僵,手下顺势一顿,随着她的视线仰首望去,良久,干涩的嗓音响起,“它叫绿萼蔷薇,是老夫远赴波斯求来的药花,以用来治疗寒症的。”
这次,他倒是并未对她出言不逊,而是耐心的向其解说。
闻言,哥舒无鸾眉头赫然一挑,望着朵朵绿蔷的丽眸充满惊异。
难怪她从未见过这绿色的蔷薇,原是远产于波斯的品种!
不过,听他说到这花能治疗寒症,猛然忆起燕七杀那次怪异的发热状态,表现的不正是惧寒吗?如此说来,他应是患了寒症的,那么这药花……
察觉自己竟开始紧张关心起男人的病况,顿时心慌起来。
难道她对他……
正当女子陷入一片心慌意乱的思绪之时,只闻周御医的声音再次传来,那是冰冷毫不客气的口吻,“以后,你最好少往这儿瞎逛荡,这里是我专门培育药材的地方,圣上亲允,任何闲杂人等不得私闯,违令着便赐于老夫做试药人。若不想做药人就快滚吧!”
话到最后,竟是声色俱厉的下起了逐客令。
如此狂妄的话,致使哥舒无鸾一下收回了思绪,睨着他嘴角那抹邪恶的冷笑,暗斥一声:‘癫狂的糟老头!’。
随即敛眸,淡淡应了句,“哦。那好,周御医告辞了。♀”
说罢,转身抬步而走。
徒留老御医蹲于原地眯眼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傍晚时分,哥舒无鸾突然耳闻一件奇事,那便是,宫正长姬清宗于昨个半夜睡觉时,竟丢了满头头发,一时间变成了秃子。
想他堂堂掌管内廷戒令纠禁的宫正,偏生自身发生如此失宜不雅的状况,不但引来一片讪笑声不说,更是惹得国君迁怒斥责,如此一来,姬清宗只得暗自压制满月复咒恼,有苦难言的领了责罚,继而顶着‘锃光瓦亮’的秃头留职思过,待头发长齐了再复职。
哥舒无鸾在畅快的捧月复一番后,静下心来细想,顿觉此事蹊跷。
这好端端的谁会去偷人的头发,并且谁的都不偷偏偏偷姬清宗的?
脑中盘旋着这些疑问,面上徒然清明了然了起来,呵!一定是他……
夜。
耳殿内燃起了昏黄的烛火。
隐有还未散尽的白莲熏香在室内淡淡飘荡,清雅月兑俗的香味甚为宜神静心。
一道清风漫过,带动了烛火跳跃,明明暗暗间,只见男人高壮的身姿已出现在了殿内。
夏雪风雷脚步停于女子近前,躬身抱拳,亮声道:“不知大人召属下前来,有何事吩咐?”
哥舒无鸾安然倚靠在椅背上,只一言不发的静静望着他,眸光犀利幽明,一瞬不瞬。
察觉女子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夏雪风雷顿觉脸颊发烫,忙将垂下眼帘望向自己的脚尖,渐渐的他开始被她盯得全身不自在,遂忍不住开口唤道:“大人……”
这时,哥舒无鸾好似回过神般悠悠收回注视,却是声音寒厉道:“雷,你可知错?!”
男人心下一震,匆匆抬眼,待望及她眸中的精明之光,顷刻会意,一下跪于地间,垂目沉声,“大人颖慧!那个混蛋的头发确实是属下剃的。谁让这只阉狗竟敢大胆向大人挑衅,区区剃头不过是对他稍稍惩罚一下罢了。所以,属下不认为有何错处。”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暗暗月复斥:姬清宗,这次我不过小小警醒你一番,若你再敢对她放肆,那下次我便直接割了你的头!
咬牙切齿的想着,一抹狠绝之色倏然掩于眼底,飘忽瞬息的让人难以捕捉。
哥舒无鸾清楚他这是在替自己出气,可就是没想到,一向表现为死板憨呆的他也会流露出此等惊怒的情绪,而向来的简语拙舌,于今日也显得伶牙俐齿了。
不禁自问,到底他对她产生的那股心念有多深呢?
臆测着,开始有些忧心紊乱起来,暗自甩了甩头,驱走了杂乱的思绪,蹙眉道:“学会顶嘴了是吗?我问你知不知错,不是在出言责怪,而是在告诫你凡是不可冲动为之。那个姓姬的一招得势,难免会失了分寸,他的张狂,自有国君看在眼里,难容心里,被惩办是早晚的事情。而这个时候,偏生你按捺不住性子无缘无故去恶整他,虽是出了一时之气,却会让国君疑心动机,将目光转投到本官身上,反倒给了姬清宗喘息的机会。”
国君的多疑,她可是领教过的,如此,此事只会让国君误以为是她在暗中谋划夺回职权而施的小动作,这种蹩脚的手段虽是不济,可看在国君眼里偏会联想成另外一层意思,最后转为实实在在的疑心。
其实,她本心是不怕国君对自己有没有疑心的,毕竟她的处境已经如此,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眼下,她之所以将利害诉与他听,无非是不希望他头脑过热再此做出更为冲动的事,继而危及到他自身的安危,那样会让她有愧疚感!
听完这番话,夏雪风雷一下骇于地间,俊眼中的惊色,有如波涛滚滚。
她说的这些他根本没有想到,他只想着给她出口气,哪料到会因此演变成这么严重的境况!
他竟害了她?!
他真蠢!真该死啊……
男人垮着脸跪于地间,心底恼极了自己遇事浮躁,不经大脑,从而好心办了坏事。怒责自己一个透心凉,这便垂首沉声道:“属下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耳闻这几个字念的有千般沉重,使哥舒无鸾了解到他此刻有多么的自责,心下生出些许不忍。
不过,看来她的话已经起了作用,那么以后在他冲动之前,便会出于考量,慎事为之,从而达到护他周全。
如此,还好还好,也倒让她略略安心了。
思及此,回缓语气道:“这次便罢了,你起来吧。”
感觉到她声音的回温,夏雪风雷背脊一僵,兀自低垂的俊面难掩凝重,继续一声不吭的跪在地间。
那副执拗的样子,摆明了不得到她的惩罚,便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哥舒无鸾自然了解这人的拧脾气,像头蛮牛似得任谁也拉不动。
也怪她,将话讲的太重了!
既然他不会拐弯,那就由她在把话锋适时调回来吧,免得他自责过甚,傻跪一晚上。
无奈的望了他一瞬,忽而弯下腰身,对着他古怪的眨了眨眸子,阴阳怪气道:“不过,你这招着实解气诶!一想到那厮顶个秃头满处晃荡……哈哈哈……哦,笑死人了。雷,你说好不好笑?呵呵……”
边说边捧月复大笑,笑的身姿乱颤,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这可不是在故意装假,以博取男人的自我宽慰,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此事好笑。
开始时,夏雪风雷只怔怔然的睨着她发呆,面上一直保持了憨板之态,像是不明所以。
但是,渐渐的,他察觉到她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一种邻家俏女的调皮之感,沉重心情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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