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哥舒无鸾提起功力准备奋力迎战那几名逼近的府兵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舒悫鹉琻
只见夏雪风雷正带着一队护卫走出宫楼,想是已将行宫内禁封完毕。
待接触到这边栖围的场面,面色微惊,疾步行到国君近前,匆匆扫了一眼殷夙,抱拳道:“陛下,王爷这是……”
沉吟了有一刹的国君突然挥手拦住了他下面的话,慢步越过哥舒无鸾,凝着清隽脸颊,声音阴郁的对殷夙道:“好。寡人就许你随銮返宫。”
夏雪风雷莫名一怔,隐隐退向了一旁。
哥舒无鸾这边却是为此愕然不已,默默回首望了一眼大妃,那片琥珀色的眸光亦是染上了些许诧异,然而,仅是一刹便消失无踪,余下的情绪只有无尽的失意与落寞。
徒然间,她一下便明白了娘娘何以如此的受伤,也大概参透了国君的意图。
国君是一早便对娘娘存着质疑戒备的心思的,在他眼里,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那疑心过盛的心理怀疑着娘娘要僭越他,甚至要取代他,所以,他才要趁着夙儿的这次围驾事件,一面遂了夙儿的心意,另一面则无非是要借机来打击娘娘在宫中的势气!
纵观全局,王子朗那边根本不成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将来获储,国君也料定他坐不稳王位,再有,他与大司寇沆瀣一气,是国君所不能容的,即使大司寇早晚都要被除去,但届时国君也不可能传位于他,只因,国君忌惮于大妃睥睨整个内宫,顾忌殷朗将来会沦落为一个傀儡,更甚会被拉下王位!
而殷夙就不同了,就因为他今日的表现,国君看出了他和大妃之间的隔阂之深,再者,他的那股超月兑成人的沉稳、无情、阴戾,都预示着他绝非可以任意受人摆布,那么,将来若由他继位,殷氏天下便不会面临被外戚把控的危险!
所以,国君是故意要夙儿返宫,以来弹压甚至是威慑娘娘,打消娘娘的觊觎之心!
若非如此,国君也不会突然转变口风,答应的这么爽快了,毕竟在她看来,夙儿的那些府兵虽多,其中也不乏高手暗卫,不过,以她、雷加上燕七杀三个人,想要携着二主突围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殊不知,娘娘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国君啊,现在反被国君这样的质疑,这样的算计,她真的替娘娘感到无比的寒心!
就连她都看透了国君的想法,想必自是瞒不过娘娘那双精明的双眼的,是以,娘娘才会表现的这般伤感悲凉的吧!
闻听国君终于改变口风,殷夙心中暗喜,面上却端持着平静无波,一双大眼灵动有神,娇唇慢启,悠悠说道:“口说无凭,立书为证!”
国君被他的话气的面色铁青,手臂发抖,“你……寡人金口玉言,难道还会匡你不成?!”
熟料,他仅是无惧的牵了牵嘴角,不紧不慢的回道:“总之儿臣要拿到那张御笔诏书才能放心!”说着,侧头低思一瞬,扬眸又道:“还有,儿臣要父君在诏书上附加一条,允儿臣一块免死令牌!回京后即刻赐予儿臣!”
正当哥舒无鸾暗自为大妃伤感之时,忽闻此话,心中一阵凛然。
夙儿真的变得太多,太让她出乎意料了!免死令牌?难不成,他这是在为以后的安危谋算?!可他才多大啊,八岁而已,竟是……
不过,若真得了免死令,他便会仗着那道赦免而愈发由着性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现在的他便已让她觉得如此可怕了,真不知,到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迎着殷夙那打着小算计的精明眼神,国君却突然笑了,笑声冰冷无温,眸光幽沉一片,“呵呵……你……很好啊!真好……寡人都依你,谁让你是寡人的儿子呢!”
这番话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明显是盛怒不已的,却也隐带着一股不可捉模的意味。
殷夙得意的挑了挑眉,这便冷冷唤道:“来人呐,去行宫内取来纸笔墨砚!”
“是!”他身畔有人应了一声,自去了。
脚步声过后,气氛一下沦落为凝滞,只闻浅风绕耳,淡淡的一片呼吸起伏,却也让人感到无尽的局促与压抑。
不知过了有多久,总之对于哥舒无鸾来讲,时
间仿佛很长很长。
那名府兵终是去而复返,取来了笔墨,并心细的搬来了一张高脚桌案。
一切备妥,哥舒无鸾睨着那张铺就在案上的一帛明黄,心中一阵感慨。这不就是楚王曾为国君备下的立让位诏的锦帛吗?之前楚王无缘用上,可眼下却被夙儿所获用,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给他人做嫁衣裳’?!
正在她晃神之际,国君已慢步行至了桌案前,执笔蘸墨,动作如行云流水,落字苍劲卓然,似龙飞凤舞。
最后一笔勾勒完,国君一下抛出了手中的狼毫,溅了一地的墨点子,冷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殷夙上前,低眉扫了一遍锦帛上的字迹,嘴角微勾,出声道:“请父君盖上小印。”
说罢,一挥手,他身边那名取笔墨的府兵匆匆自袖间掏出一小盒印泥,恭然奉向了案上。
国君面上染怒,咬牙切切,“你……”
却闻殷夙冷冷紧接道:“儿臣记得父君一直是随身带着一枚小印的,那么,请父君落印!”
这时的国君双唇紧紧抿成一线,睨着他的眸光黯了又黯,最终在挂至腰间的囊袋中取出了一枚翠玉小印,在锦帛一角落上了印。
见此,殷夙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一把捧起诏书,吹了吹未干的字迹,这便匆匆收入了袖间。
国君睨着他的动作,拂袖冷道:“起驾回銮!”
声音未落,人已经走向了车辇。
这时,沉默许久的大妃一步一步走向殷夙,苍凉长叹,语气哀痛,“你可真是本宫生养的好儿子啊!”
殷夙迎着那抹染满失望的琥珀色眸光,眼神一黯,声音冷冷,“这还不是有赖母妃的一手‘历练’,若不然,何来今日的瑞康王!”
闻言,大妃惊得面色惨白,连退数步,全身瑟然。
他,到底还是在为那件事怨她,甚至是恨她!
但他可曾明白,她在做那个决定时心都是在泣血的,她又何尝舍得将他放逐宫外不闻不问,可是,他的性子实不能留在宫中,到时只怕……
然而,怕什么偏偏来什么,现在的他已经逐渐不可救药了!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难道是她彻底毁了他?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毕竟,她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已深如壕渊……
哥舒无鸾睨着殷夙,暗暗于心底低呼一声:夙儿,你太让我失望了!随即搀扶着隐隐颤抖的大妃,缓步走向了銮辇。
而殷夙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鸾姐姐,夙儿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会重回你的身边,永远的陪着你,更要让那些彼时将你我拆散的人后悔终生!而今日,夙儿做到了,夙儿真的做到了!
可……可是,鸾姐姐,为何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他站在风中许久,直至行宫大门落上封条,銮辇已经缓缓行驶,最终,扬起一道手势,“回宫!”
封宫,清城,一夕之间,整个禅州最后沦为了一座空城,亦将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彻底尘封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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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州一行终于告一段落,銮驾也于四日后返回了都城,这时已至中秋节前夕。
对于禅州虚假天象后隐藏的那场祸乱,虽已平息,但也一时在民间传扬开了,直至传遍内宫,震惊了朝堂,不过,还好天佑君主,此番的出行是有惊无险,安然而归,涌动的前朝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
而刚刚回宫的国君,顾不得舟车劳顿,调息身体,这便于次日急急赶往了相国寺,只为履行对那名解签人的允诺:两道签文应验之时,纡尊降贵拜贤为国师!
那日的天气当真是晴朗一片,万里无云。远山如黛,枫叶正红。就连四下的风都是柔缓爽然的,果然该是个吉庆的日子。
一颗菩提树下,女子一身明灰色官衣,浅绣出云银鹤,深棕色鹿皮带系腰,脚踩暗色素靴。
一眼望来,英气飒爽,傲骨风姿,然而,清丽的脸颊上却总有一层散之不去
的阴霾。
此刻的她倚树环胸而立,挑眉远望着天王正殿下的阵仗。
那里百官、寺僧分立殿下两侧,肃目以待。殿前双阶下设立龙腾虎啸香案,上置烛台香炉。清蜡烛火烁烁,风漫摇曳,缭绕的檀香自铜铸香炉内冉冉飘荡着,被风一吹,慢慢化成一缕缕轻逸的烟雾,最后散于空际。
香案后,轻雾下,端见国君正将恭恭捧在侍者手中的那袭神雀翠羽国师服取过,缓缓披向了男人玉秀的身架上。
接着,一旁的方丈将加持过的那顶八宝墨玉紫金冠,奉至国君手中,其后,由国君亲手扣向了男人的头顶。
亲自侍衣加冠,动作持重诚诚,当真是纡尊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