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那片思绪里,一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听见问安,这才回过神,淡淡打量起眼前之人,那是张褶皱的面容,皮肤偏黑,嘴唇干瘪,胡子已经花白,一身深蓝色御医服罩在他那佝偻的身子上。
视线最后落在他手中提的那个精致小巧药阁上,珈蓝一边优雅抬手示意他起来,一边薄唇轻启,漫不经心道:“这位御医是来为陛下请脉侍药的吧,刚好,陛下正在亭内歇息,御医请。”
说罢,悠然让出了道路,让他先过。
周御医垂目,俯了俯身,“谢国师提醒。”
话落已与男人擦肩而过,一股冷凝的气息随之悄然隐下,慢吞吞的走向了长亭。
珈蓝原地顿足须臾,终是提步而走。
待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石后,周御医赫然转首,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浑浊的眼底显现一抹精利之光……
满园宜人的秋景,可女子却无心静赏。
此刻的哥舒无鸾正抱臂站在花丛中,馥郁的香气染满衣摆,却也熏扰的她心神浮躁。
当几声清浅的脚步声传来,当那道玉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帘,两袖猎猎鼓动,戾气暴起,倏然间,人已如离弦箭一般对着男人袭去。
杀气来的太快,太猛,让人完全措不及防,待察觉时,就连四下的空气都弥漫着冷绝的寒意,不禁令人汗毛乍起。
可此时的珈蓝却是神色平静,波澜不惊,脖间一阵冰冷传来,但见一把锋利的短刃正抵在他的喉管处,他淡淡勾了勾唇,“锦衣侯,这是要在天子近前行凶喽?!”
哥舒无鸾将手中短刃继续压深几分,咬牙冷斥道:“少他娘的给我废话!说,为什么单选铁心怜为你的女侍,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对她那紧张兮兮的质问意外的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的邪气道:“只是觉得她妥帖,适合我。怎么,大人还好那口,这是要跟我抢吗?可惜啊,你俩都是女人,当真不怎么合适!呵呵。”
一句话,让她的脸色忽红忽黯,银牙咬的咯咯作响,“你……咱俩结的梁子,你尽管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警告你,最好别动她,否则,我将你点了天灯!”
珈蓝暗自观察着她的情绪,心底已揣摩出了一些答案,看来这女人与她交好,是怕他将仇报复在她的身上!呵,原来这个铁血女侯也有死穴,并且不经意间将底泄给了他!
想着,忽然狂笑出声,“哈哈哈……就凭大人这句话……本国师便觉得‘胆战心惊’,又怎敢妄动她呢?!”
听着他那刺耳的笑声,睨着他面上的狂狞之色,分明显露了他的这番话心口不一!
哥舒无鸾黯了黯眉,冷喝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让你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真正的胆战心惊!”
说罢,手中锋利的寒刃还在继续下压。
珈蓝无畏的牵了牵嘴角,面具后的一双俊眼闪着一片幽深的厉色,慢悠悠的说道:“大人不也说了么,那是咱俩结的梁子。蓝向来恩怨分明,谁和我有仇,我便只管找谁报,至于无关的旁人,还没有那份荣幸,令本国师浪费心思呢!”须臾,将视线悠然垂下,扫过握在她手中的短刃,唇角乍起丝丝冰冷的弧度,“大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了,本国师的时间可是宝贵的很,没工夫和你在这瞎耗!”
哥舒无鸾眯眸一瞬,终是慢慢的收回了短刃,冷瞟了男人一眼,“给我记住你说过的话!”
拂袖间,身影已随着漫起的幽风消失在了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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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侍苑,尚仪局。
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坐在椅中忙碌的查看着一名小女官递来的册子。
但听那名小女官嗔声怨气的念叨着,“三日后,便是大司寇的长子大婚之日了,陛下与娘娘,还有各宫主子,赐下的贺礼,便堆了半个库房,司礼房那边说,清点的人手不够,愣是从咱们尚仪局调走了半数女侍,这不,还将这糟心的核对登记贺礼的差事,扔给的大人你,孙掌司那里说:‘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全宫上下都在安排打点着节庆的事宜,是以,就连本官这厢都是忙不过来啊,如此,这些事便要有劳你们铁大人了!’,也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可忙的!其实,依下官看呐,她是想做甩手掌柜,图个清闲自在,这根本就是在欺负大人性子好……”
铁心怜的眸光一直落在册子上,柔美的脸颊满是专注,慈雅的声音甚是温软动听,“都在宫中当差,谁还没有求着谁的时候。不妨事的,正好我这里也没什么事,索性就帮一帮她。”
小女官眉头皱皱,气愤不平的接道:“大人!你的心地也太好,太善良了!她分明是在找软柿子捏,故意的!若不然,宫中的各司何其多,她为何偏从咱们这里调人,又单找大人你做那核对登记的事情?!”
她早便知道孙掌司在嫉妒大人年纪轻轻便官拜四品女官,这才变着法的来整大人,偏生大人这里又不当回事,任她为所欲为,她真是担心以大人的心性,将来早晚被人算计了。
想想便为大人忧心不已!
铁心怜抬眸望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女子,声音柔柔,“好了青青,你就别再抱怨了!”
收到她那怪责的眼神,唤为青青的女子瘪了瘪嘴,兀自低声嘟囔,“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长的跟个老巫婆似得,拽什么拽……”
铁心怜无暇听她的嘀咕,轻轻执起毛笔,开始将礼册上登记的贺礼,一一誊写一遍,以便等下去礼品库核对,标记疏漏。
这时,青青睨着她那略带疲惫的面色,忧声道:“大人,你都教引了半日新进宫的宫娥了,先歇歇再做吧,反正还有时间,也不急于这一会子!”
她口上虽是如是的说着,私底下却在暗暗的月复诽:最好是不给那个孙巫婆做完,让她出疏漏,被陛下贬斥出宫!看她到时还怎么来欺负大人!
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眼帘未抬,“我不累。对了青青,你马上去给魅女侍调换一下房间,她说现在住的那间房太阴凉,身子总是乏乏的。记得给她换一间朝阳的寝室。”
那个魅女侍曾经总归是陛下的女人,即使后来犯错被贬为低下的女侍,也不该受此待遇,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她安置好!是以,那天她提了她便记下了。
“好,下官马上就去安排。”青青倒也没有违拗,应了一声,自便去了。
门外的淡阳漫漫洒入,泄在女子的身上,仿佛拢上了一层薄若蝉翼的流光,映的她的侧颜柔和幽美,娴静典雅。
铁心怜将全部的心神全部投在了誊写礼册上,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门外已赫然浮现了一道玉挺的身影,此刻,那双俊眸正静静的盯着她那专注且柔美的侧颊出着神。
良久,终于移开了视线,曼步跨入了门内,走向了女子近身。
几声清浅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铁心怜没有抬头,只轻柔道:“青青,你怎么回来了?”
还未等这道声音彻底搁浅,只觉一道凉风拂过脸颊,下颌登时被一只大手扣住了,接着,便是一道清雅的男声在耳畔徐徐响起,“在忙什么,那么入神?”
声音虽优雅,可传入她的耳中却不亚于魔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惹的她不禁颤栗连连。
猛地抬眸,一双极俊的眉眼顷刻映入眼帘,铁心怜的面色霎时一白,大惊,猛地推开那只大手,忙自椅中跳起,声音颤颤,“你、怎么是你?!
珈蓝勾了勾唇,玩味一笑,”要不然会是谁?“说着,悠然坐入了她跳离的那把椅中,信手拈起了册子,开始翻阅,”让我看看,是什么让你做的如此认真……这差事,不该是由司礼房做吗,怎么眼下落到了你的手里?“说到这里,声音已然泛着冷意,面上的银色面具亦在薄光的映照下凝出了一片霜色。
铁心怜根本没察觉他那含着隐怒的语气,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册子,合起,忐忑着一颗心,冷冷喝道:”你出去!“
珈蓝双眸一眯,声音倏然变得冷厉起来,”回答我之前的话!“
铁心怜显然被他的语气摄到了,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司礼房那里忙不过来……“”她们忙不过来就抛给了你?你就那样软弱,任人随意指使差遣!“他的语气更加沉厉,显然怒意已浓,那双俊眸闪过一片责难的色彩。
这句话堵得铁心怜面色窘红,一时竭语,”我……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给我出去!“
秀臂一抬,冷冷的作了一个请‘尊’的手势。
听着她的呼喝,男人失笑出声,”呵,你,要我,出去?“
铁心怜登时僵住了,是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她又怎能命令的了他?!匆匆收回手臂,退后了两步,欠身道:”国师千尊万贵之身岂可踏足这小小的尚仪局,请国师高抬贵步,离开下官这卑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