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沉默,大妃虽觉诧异,倒也没有勉强,这时,旦儿去而复返取来了热茶与干巾,“殿下用些热茶驱驱寒。”
殷朗慢慢接过,浅浅抿了一口茶,一股热流划入月复腔,缓释了些许寒意。
接着,旦儿又将干巾递到了他手中,示意他擦一擦发上的雨水,然而,他只默默的握在掌中,却迟迟没有动作。
大妃扫过他手中那块已紧紧攥出一片褶皱的干巾,眉宇微微拢起,缓声道:“殿下深夜来见本宫,是有何急事吗?”
闻言,殷朗这才缓缓抬起一直兀自低垂的头,随即淡然扫了一眼随侍一侧的旦儿。
大妃会意,一挥手,示意她退下,“殿下可以说了。”
话音刚落,便闻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想问一问娘娘,我的母亲到底因何而逝?”
之前在冷宫中所听到的那些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他承认自己大受打击,虽然心中已经不可否认的相信,但还是不能单听她的片面之词,为了更加确认事情的真相,他这才找到了这里来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之所以问到了大妃这里,是因为如果真如那个毒妇所言,母亲是父君设计所杀,因由他们是亲生母子的关系,那眼下他的处境该是岌岌可危了,不,应是一直都是岌岌可危的!对于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若不然,父君也不会趁着这次事件一心想要废掉他的头衔,将他幽禁终生了。
所以他不能在此番的绝处逢生后再傻到去当面质问父君此事,那样,介于他与裴安向来走得近的关系,只怕会令父君对他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他决不能那么傻的去自寻死路!是以他才选择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敌对来询问,说来也真是讽刺,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到最后,却是他唯一能交心相谈的人。
大妃微愕,面上略有所变,不答反问道:“殿下为何有如此一问?”
殷朗敛了下眸,深吸了一口气,须臾,悠悠说道:“我之前曾去过冷宫,周惜文告诉了我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时,大妃的脸色早已大变,心震间,沉着嗓音急声问道:“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结论,但她却还是止不住的明知故问。
男人睨着她骤变的情绪,一字一句道:“全部。关于我母亲的真正死因,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她效命于谁,她都做过些什么,一字不落,她都清清楚楚的透露给了我!”
说着说着,他已低吼了起来,明显心情激动所致。
大妃猛地一惊,心一点一点的沉下,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随即缓神轻声安抚道:“殿下先冷静一下。”
然而,殷朗却嘶声笑开,“呵呵,冷静?那好,请你指天为誓,郑重的告诉我周惜文所说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他已情绪失控,可大妃却只能眼见如此,而无言以对。
其实,她早已想到了,殷朗一定会去质问周惜文突然毒杀他的原因,也该想到周惜文定不会放过在精神上折磨他的机会,势必会将埋了多年的真相揭露出来,只是,在她一时没有思量出应对的办法时,而这些不期望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看来注定如此,即使她想拦也拦不住!
可那些真相使他痛受打击是小,若为此让他对陛下生出怨恨之心,继而做出什么悖逆之事,亦或是,他知道真相的事情被陛下那里蓦然得知,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她不能眼看着他们父子反目成仇,若不然,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代罪羊岂不是枉然白费了?!
可现在,她要如何回答他,要怎样阻止事态严重的恶化下去呢?
沉吟一瞬,大妃终敛起眼帘沉声道:“无论周惜文都跟你说过些什么,无论事实怎样,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她有她的苦衷,而你的父君也有他的不得已。我奉劝殿下一句,事情都已过去了,就不要在抓着不放,应该学会忘掉,将一切抛开,忘得一干二净!”
事已至此,她只能这样开解他,意在相劝也是在暗暗的提醒,只因那些个真相只会让他身受无妄之灾,他只有当做不知道,才能安然度一生。
这番回答,终是令殷朗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幸寸寸破灭成灰,看来,他也不必再追问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
呵,其实他也是多此一举,又何必问呢?那点不甘心不确信,揪至最后,到头来也只会令他更加痛苦罢了!
他晓得她后面的话是在警醒他,告诫他,若执意追究着这些真相,结果不会对他有半点好处的,其实,不用她说他心里也是万分清楚的,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仇视的人,会在紧要关头、关键时刻如此的关心着他,他知道父君欲废他王子头衔的那晚,她曾替他开口求过情,回忆起多年来自己种种愚蠢的行为,愈发无颜以对!
他闭了闭眸,满颜的愧然。
可是,那些事既然已经知晓,真的能忘掉么?
想着,他猛然睁开双眸,望着大妃,痛苦的低喃道:“试问我如何能轻易忘掉?他们一个个都太可怕了,这个王宫简直是一层望不到出口的壕渊地狱……其实,父君废了我也好,至少让我摆月兑了束缚,自此一身轻,再也不会被噩魇缠扰,再也不会被那些痛苦所累!现在的我真希望若有来生,再也不要投生在帝王家,只愿做一个寻常的村夫,过着无忧的日子,一生平淡快乐!”
那是他心死成灰的绝望之言,听在大妃耳中无尽感慨,于心底无奈的哀叹。
良久,男人抿了抿干涩的唇,低低发出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他转身慢慢的离开了大殿,背影显得那样的萧索。
而大妃于原地愕然一瞬,终是回过了神,也会意了他这句满含抱歉的话的意思。
他,原是在对自己以往所表现的种种恶劣态度,为他的错恨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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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夜,玄月。
银沙般的月影淡淡洒在两道身影上,打出了一层浅浅的霜华光晕。
寂静的宫街上,投下了他们彼此的影子,比肩而行,相衬相托。
一路的相对无言,哥舒无鸾终于沉默不下去,是以开口道:“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之前,她与燕七杀是在御书房外偶遇的,当时他提议一起走走,顺便送他出宫,结果,一路走下来,只余脚步声相随。
男人貌若回过神,冲她柔柔一笑,“没什么。你不是也没说话吗?”
“诶,你这人……”她真是拿他没有办法,论斗嘴皮子,她还真斗不过他。
不知为何,望着他倾绝的侧颜,她隐约感觉到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是以,止不住蹙眉问道:“哦,对了,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是有什么事吗?”
燕七杀敛了敛眸,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层暗影,“倒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询问了一下近来督策营的案件。”
询问案件,早朝时不可以问吗?
对于这个回答,她表示存疑,显然觉察到他有事在瞒着她,不过,既然他刻意有所隐瞒,那她也识趣的不去追问。
接下来,二人又开始了相行无话,气氛再次沦为沉默,月华相随,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凉凉的夜风扑来,撩动了她的发,她的衣,一股清寒侵袭身心,她不自觉的揽了揽双臂。
男人观察到了她那细微的动作,细心的褪下外衫披在了她的肩头,柔声道:“天气转凉了,以后记得出门多穿点。”
肩上的衣衫沾染着淡淡的兰香,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她自觉沉醉,心暖,扬眸对上他那双如水微澜的蓝眸,抿了抿唇,由衷的轻道:“我从不知,你温柔起来竟这样的迷人。”
燕七杀停于她对面,伸出长指,细细的抚过她脸蛋的每一寸肌肤,轻柔的好似对待瑰宝一般珍爱呵护,“那你喜欢吗?”
他的指尖是微凉的,划过她的脸颊,令她微微的战栗,眨了眨眸子故意不答反问,“若我说不喜欢,你信吗?”
他勾唇一笑,答案已清晰于心,最后,长指顿在了她的唇边,眸光灼灼。
哥舒无鸾心下一跳,玉颊微烫,晓得他此刻在想着什么,是以,忙垂下头,拉下他的手,“宫中人多眼杂,这样不好!”
“我知道。只是想想罢了。”燕七杀将她的素手微微包裹在大掌中,接着,一点一点拢紧,凝望着她的双眸,问道:“你晓得近些日我都在忧虑着些什么吗?”
见她摇头,他自问自答道:“我怕你不再属于我,我怕你会被陛下赐予长王子为王子妃,我还怕到时,会被嫉妒冲昏头脑,而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他的慌恐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缓缓漫开,努力压下,忽而闪着好奇的眸光问道:“比如呢?”
燕七杀郑重其事的回道:“拐了当朝一品女官去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