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 28第二十七章

作者 : 青萍衣

第二十七章

兰芽初时不解其意,略一思忖,便即明白:他是要赶在山火到来之前,抢先烧出一片空地来避火!

真金已大步赶回去抱孩子,途中回头冲兰芽大喝一声:“站远处看着!”

兰芽快步避到大石后头,心中不断回想周察的样貌,越想越觉此人行事令人胆寒——这一片山脉只怕方圆不下千里,就算深山无人,但山间无数生灵树木就此一火焚之,这是多大的罪孽!

——更何况纵火易,救火难,当真不可救时,波及周遭市镇村落,这——

兰芽不敢再往下想,只觉额角突突跳动,两腿发软,站不稳当,却又坐不下去。请记住本站的网址:n。

真金转眼间便赶了回来,匆匆将孩子放在大石后头一棵老树桩上。二人抬头看时,不知是云是烟,已将挂在山坳的太阳遮得模模糊糊。

真金恐风向突变,使长剑将身畔细小树木逐一砍断,拖得远远地扔进火里。几棵数百年的老树奈何不得,他便三两下攀上树去,把能砍下的树枝统统砍下。

兰芽在他与周察派来的人打斗时就已经见识了他的身手,此刻见他爬树砍树,灵猿一般,心思更是敏捷已极——虽当此生死关头,不由得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真金燃起的火头烧了大半个时辰,烧出一片极大的空地。此时四下的火势渐渐大起来,不用登高已能清楚看见。西边天空通红一片,也不知是晚霞,还是火焰。

二人不敢迟疑,立即转移到余烬未冷的空地上去。没了树木遮挡,一条宽约两尺的小溪弯弯曲曲显现出来,虽适才被大火烤干了不少溪水,但仍能没到脚腕。真金蹲,捧水喝了几口,笑向兰芽道:“天不亡我!”

他四下踱了几步,长出一口气道:“周察这是要青史留名了!这场大火,只怕连项羽在阿房宫烧的那一场也相形见绌!”

兰芽心中疑团早存,此刻不由问道:“你于中土文明,知之甚多,那是什么缘故?”

真金道:“我父王深信‘天下可马上得之,不可马上治之’,因此幼时请了许多大儒教我读书。汉家文明,源远流长,这一节,我向来是十分敬佩、羡慕的。母亲生我时,适逢禅僧海云和尚云游漠北,因此连名字也是请他取了个汉名。”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兰芽想起他前日在船上大叫聒噪,说他的名字是个大大有名的和尚取的,是“真金不怕火炼”之意,不由扭过头去,也是一笑。

真金道:“今日这场劫数,若能平安度过,咱们便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了。有这点情分在,我许你一桩事——不要替你家相公求情,另想一件事!”

兰芽迟疑道:“你怎知……”

真金正色道:“那日我在周察的后花园见你,也不过认作个可敬之人。后来我出门忘了带钱,在桑树林中给人打骂,亏你解围……”

兰芽惊道:“那日……你已知是我?”

真金笑道:“我起始并未认出,但你那小丫头脸上给蚊子叮咬的伤痕还未痊愈,我看得真切,自然想得到是你们女扮男装——这一回我却大大惊异:宋人中尽有烈女贞妇,但既称节烈,又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救一名陌生男子,这就少见了。”

他谈得兴起,对兰芽所作所为评头品足,口无遮拦、大肆褒贬。兰芽起初听闻烈女贞妇云云,只觉别扭,但随即也便坦然。只觉此人评论大宋女子,便有如顽童指摘长姊衣着,愈是严肃认真,愈是令人好笑。

心中忽尔感慨:忽必烈便再怎样请来大儒教他,也仍旧教不出一个真正的汉家男儿。

真金见她口角忽噙笑意,问道:“你笑什么?——后来咱们又几次三番遇见,我想先既有恩,又复有缘,正该好生回报一番。我知你要往临安寻夫,便许了你‘夫妻双双把家还’,那可是说真的,你莫认作玩笑。只要你夫君没犯了弑君的罪过,我都能遮掩过去。只有一节,你须劝得他不可再与我大元作对!”

他说得诚挚,兰芽倒疑惑起来,只觉他十分好呆——难道此时自己一口应承劝夫君安分做个顺民,他便当真肯为遮掩不成?纵然此刻应下,到时依旧我行我素,他却到哪里寻人去?

兰芽并不知蒙古人有一桩好处——说出的话必然算数。蒙古人中纵然是最为人不齿的男子,也是言出必践。许多蒙古人只因为酒后一句醉话,便失去了最宝爱的骏马、宝刀,甚至是情人。说出口的话竟可以不作数,那是他们连想也想不到的。

因此真金此时说的话,确乎是一片诚挚。

兰芽想不明白,却也并不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真金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兰芽不假思索道:“我家中其余的人,你能……”

真金不待她说完便摇首道:“这个休提,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受人恩惠,涌泉相报那是该当,倒海相报却无人肯为。我是燕王,不是菩萨。”

兰芽不死心,又道:“我婆婆偌大年纪,只放她一个,行不行呢?”

真金道:“案宗上已写明,那老婆子是主谋。不行不行!”

兰芽见此事无望,低头想了一想,说道:“那我要钱!”

真金一愣:“钱?”

兰芽点头称是:“钱!”

真金大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要多少钱哪?”

兰芽道:“我寻着相公,便劝他不再与你们为敌,从此隐姓埋名,隐居乡下。但我二人生小富贵,花钱花得惯了,如今家破人亡,又无一技之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然要钱。愈多愈好。”

真金见她面色平静,条理分明,理由充分,将要钱的道理一项项说来,骇然答道:“好!我好好算一算,我有多少私财,算清楚了,分你……”

他举起一只手,想了想却又放下,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分你五中之一,行不行?”

兰芽问道:“你的私财很多吗?”真金摇头道:“不多,不过也不少了。足够你们大手大脚花几辈子。”

兰芽说:“好!”

忽然,躺在水边的孩子大声咳嗽起来。烟雾愈来愈浓,大人还可支撑,孩子却先受不住了。真金从襁褓上扯下布来,用溪水浸湿,轻轻盖在孩子口鼻上。孩子不住蹬腿,嘶声哭号。

兰芽也觉烟气呛人,弯腰捧了几口水喝了,刚要站起身子,忽然眼前一花,似乎身边多了什么东西。

她揉一揉眼睛,不由惊呼出声:原来竟是一大一小两头梅花鹿!

母鹿浑身黑灰,气喘吁吁,不住用舌头舌忝舐旁边的幼鹿。幼鹿瞪着两只惊惶的大眼睛,哀哀鸣叫。

这对母子不知已在大火包围中奔逃了多久,眼下绝处逢生,撞进无火的所在,顿时便力气全失,都瘫倒在地。

鹿平素最是胆小怕人,但此时两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它们却全不在意。

母鹿倒在溪水之畔,歇息了片时,便歪头向溪中饮水。幼鹿爬到母鹿肚月复处,叼住□,慢慢喝起女乃来。原来幼鹿还未断女乃。

兰芽正瞧得入神,真金执着一根不知何时用树枝编成的绳索走过来,轻而易举套在了母鹿脖子上。

兰芽忙摇手道:“别……它好容易逃月兑性命,别吃它罢!”

真金失笑:“谁说我要吃它?天上送下来的大|乳娘,怎能随便吃了?”

兰芽这才醒悟,大喜过望。回头看看孩子,暗想有了这只鹿,孩子绝不至饿死,但是否葬身火海,就未可知了。

此时四面天空俱已烧红。空地虽大,但火烧松枝,毕剥之声仍清晰可闻。

没过多久,又有几只松鼠、十来只野兔连滚带爬地逃到这里。真金道:“这些兔子可不能饶了,这场火一烧,山上活物都成了焦炭,咱们不烧死,过两日走不出去也要饿死。”

他走过去想把兔子一只一只捉起来,但兔子三蹦两跳,虽不敢离开空地,却也不肯容真金走近。真金试了几回,只得作罢。

到了午夜时分,周遭可燃之物俱已燃尽,躲在空地中已不觉烈焰炙人。但烟气愈来愈浓,山中亮如白昼却又目不视物,便最浓稠的大雾也难以比拟。

孩子初时咳嗽不止,此时却声息渐微,真金无法可施,只能不断浸湿了布料替他过滤烟气。

兰芽也早哑了嗓子,昏昏沉沉躺在水边。真金灵机一动,想起怀里还有一根苇管,索性将她拖到溪水中仰面躺倒,又把苇管插在她口中,将多余的折断,只余极短一截露出水面。

水面烟气稀薄,兰芽身子入水,便是精神一畅,再呼吸几口满含水汽却摒弃了烟气的空气,登时灵台清明,好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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