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光医院外,是一处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的小花园。小花园的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喷水池,水池的正中间是一座由河石搭成的假山,假山上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无名老树,无名老树下,看似无规则、但颇具美感地,摆着几块大石头。
往日的此时,友光医院的病人们会出来透气放风,而常驻于此的人,无论是患病者、家属者,还是医院工作者,都愿意到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享受一下热闹城市中比较贴近大自然的气息。
但是现在,花园里静悄悄的,飞鸟不见飞鸟,蝉鸣无应蝉鸣,远处汽车的喇叭声,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似的。花园的草地上有被重物碾压的人形痕迹,小草一小片,瘫倒在地上,仿佛受了什么可怕的欺辱;更可怕的是,一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诅咒之箭正恶狠狠地插在草地上面,翘起的箭尾仿佛在像花园里的弱小生物发出响亮的挑衅。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血味。
身背奥赖温神弓的远攻手王子矜,和手持末日亡灵之书的言咒师乔若离——这对儿老搭档一前一后,沉默而仔细地行走在花园中的石子路上,他们在搜寻两个人。
“他们最后消失的地方,应该是这里。”王子矜用一根烂木棍捅了捅路旁的灌木丛,“ken的肚子那么大,jey不可能带着他跑多远,这两个人一定还在医院里,或者就在附近。”
这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穿着一双马靴才刚刚到一米六,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女圭女圭脸,白皙的脸蛋上总带着微微嘟起的婴儿肥,这本来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可他说话时的眼神,却冷得让人心疼。
跟在他身后的乔若离则光着脚,腿上套着的长长黑丝袜破了一个个圆洞——估计是在奔跑时被剐蹭的。距离言灵发动结束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乔若离的眼珠早已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言灵之力最多还能再发动一次,她的积分已经不足以再支持这种巨大的消耗了。
“要不要分开找?”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
乔若离还是不死心,想要劝服对方:“两个人分头快一些,找到后我会用短信通知你,你确认一下调到震动档就……”
“别打分头行动的注意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王子矜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长得又瘦又小,除去那张圆脸外,身上没有几两肉。尤其是往一米七多的乔若离身旁一站,简直就是一颗豆芽菜。但就是这样一颗豆芽菜,此刻却说出“保护你”这种话,让人听到后总忍不住想要发笑。
但乔若离没有笑,她的表情比任何人都严肃。
她轻轻地挽住了王子矜的胳膊,低声提示:“等一等!”
“怎么……”
“假山后面有人。”
一听此话,王子矜反手抽出一根箭,然后“砰”地一声射了出去。箭头穿过一棵树,将它直接射爆,又径直攻向这棵树背后的假山。
“啊!”
一个男人的惨叫声从假山后面传来。
细长的箭身华丽地穿透半米厚的石山,将那石山后的男人刺了个透心凉。待龟裂成放射状蛛网的石山被箭的后劲震成粉末后,乔若离和王子矜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具死尸的模样——
不是晋锋!
也不是白诺!
难道是她判断失误?
乔若离的后脊瞬间升起一股寒意——不,这不是寒意,这是赤luoluo的杀意!
当人的意志足够坚定、足够强烈时,作用的对象是能够感受到的!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拳打到自己的脸上。她眼前一花,踉跄了几步坐倒在地上。接着仅仅用了不到两秒钟,在她摇晃得让人呕吐的视线里,那个偷袭她的男人就已经奔到了王子矜的背后。
太快了!快到她几乎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大吼一声:
“子……小瓶盖!”
差点说漏了嘴,现在还没废除人设呢!
虽然后来乔若离及时改了口,但仍然耽误了“一点点”的时间。
王子矜听到了乔若离声嘶力竭的呐喊,连头也不回,便架起长弓挡在身后。就在长弓刚刚护住脆弱的后脖颈时,敌人的袭击就已经破开了这临时搭起的防御。“铛”,一声脆响,王子矜只觉整个持弓的手臂都被一股开天辟地的巨大力量给冲击了,柔韧的关节如遭遇海啸过境般摧枯拉朽袭击的钢结点,在势不可挡的打击下,瞬间就疲软了下来。情况万分紧急,在危险来临的瞬间,他果断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管身体的平衡了,直接攻击!
恐怖的罡风从头上汹涌地卷过,下坠的力道已经被对方利用为攻击手段了,恐怕对方还带着诅咒道具,对了,他可是号称忏悔者的男人,锁链……锁链!
——这可不是他这种豆芽菜一般的小身板能承受的力量!
要避其锋芒!
王子矜猛地向前一扑,他身形灵巧,干脆单手撑地,而另一只手则反挥长弓,把锋利的弓弦暴露在外侧,企图借弓弦划破身后之人的喉咙。
长度刚刚够,奥赖温长弓的弓弦长度远超一般意义上的竞技弓弦,这样做就算杀不了他,至少也能伤到……
视线倒转,世界仿佛进入了慢镜头的拍摄状态,王子矜看到了刚刚偷袭自己的人的脸——确认,是晋锋!
那个冷毅的男人眼见闪着寒光的弓弦慢慢接近自己最脆弱的颈部,可他的眼神中却毫无慌张之色。他手臂一挥,一道银色的暗影化作电光,从筋肉结实的上臂中飞出,打了一个干净的旋儿之后,迅速地缠绕在了头顶的树枝上。
晋锋的手劲使得很精巧,那银色链状的影子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缓冲后,刚好在树枝上结扣。银链结扣的时候还发出了“铿锵”的金属碰撞声,然后在通灵师精纯灵力的控制下,突兀地缩短了。
锁链主人的身体,在被弓弦划破喉咙前的一瞬,沿着银线的方向向树上猛地一弹,飞跃。
此时——
“给我坠!”
言咒师,咒杀,三千世界听我号令!
乔若离低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那声音是从至少五米开外的地方传到树上的,可听到晋锋的耳朵里,却如同在听重金属时把耳机开到了最大的音量,把人震得脑仁都要发胀……
他身形一个不稳,便从树上跌了下来。
所幸,手臂上的锁链还缠在树上,所以他并没有一下子摔到地面上,只是吊在了半空中。
王子矜趁机从地上爬起,猛退几步,企图离开晋锋锁链的攻击范围。可不等他站直身子,身后便传来某人轻轻落地的遗物摩擦声,下一秒——
铺天盖地的锁链从晋锋的手中飞了出来,登时便将王子矜所有的退路都截断了。单弓难敌百锁,小男孩被这由通灵师灵力织成的“天罗地网”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他的诅咒道具奥赖温神弓都让对方给夺走了。
晋锋手持神弓,目露寒意,他将神弓的弓锋卡在王子矜的脖子上,抬起头来,冷冷地威胁道:“蹲下,双手抱头,不许动!”
乔若离二话不说,立刻蹲下。
但是对于晋锋来讲,这似乎还远远不够……
“双手抱头!把亡灵之书给我扔到地上!”
王子矜挣扎着,大声冲乔若离吼道:“别听他的,这本书没了,你我就完……”
“砰!”亡灵之书像一个垃圾袋一样,被乔若离丢在了地上。
她摊开双手,示意手中再无其他武器,然后双掌合十抱在脑后,沉言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还不赶快放人?”
晋锋把弓弦从王子矜细瘦的脖子上拿开,抗在自己的肩上,却并没有松开捆缚在对方身上的荆棘之锁。
乔若离:“你……”
他这是要……不死不休的节奏了么……
王子矜艰难地回过头来,愤怒地质问晋锋:“书也丢了,弓也给你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这是一句很严重的质问:在希望之峰拍摄的恐怖片中,恶鬼和人类是处在绝对的对立面上的,不论演员来自哪个组,在恶鬼面前,他们都是同盟。而在不同组的演员之间,假如对方已经放弃利益并且投降,可演员还无端地进行人身攻击,这就是背弃演员和恶鬼的对立守则。进一步,如果演员被坐实了这种罪名的话,整个事件就可以上升到足以引发两个组日后无尽的争端的,激烈冲突。
在丢弃诅咒道具、放弃抵抗的前提下,晋锋竟然还揪着人不放——这里不单单是王子矜愤怒了,连乔若离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对不起,我不能放人。”晋锋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对方关于“放人”的请求,“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你们两个想要杀死我的女儿……”
王子矜登时气结:你到底是不是演员啊,这可是系统交代给我们的任务!不把那个鬼蛋给崩了,影片就永远不能杀青,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部恐怖片里待一辈子么?
再说了,你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正常的胎儿,它就是个恶鬼假装的。要是再在孕体的肚子里长下去的话,恐怕连那个叫白诺的演员也会被它吞噬,到时候他只会变成恶鬼壮大力量的养料!
王子矜怒不可遏,乔若离镇定依旧。
她依旧保持着刚刚的投降姿势,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我听你提到过亡灵之书,既然你知道这本书的名字,想必也就知道它的使用条件。依照刚刚的情况看,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已经不能再发动言灵的力量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小瓶盖的弓也在你手里,我们两个对ken和宝宝也没有威胁。”
“听我解释一下好吗?jey,有一点你必须清楚,ken肚子里怀的女圭女圭不是活人,如果任由它继续生长下去,不但会害了ken,还会害了我们大家。所以——必须,把这个鬼胎,给除掉!”
“但是这样做的话,ken就活不成了,我和小瓶盖是考虑到你们两的关系,才没打招呼就直接先动了手……ok,不论怎么样,之前骗了你们、还搞偷袭是我们的不对,现在这本亡灵之书就当是给你赔罪的——你先放了小瓶盖,我们从长计议,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个两全……”
“不必废话了,”晋锋摇摇头,打断了她的交涉:“除非ken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否则我不会放开他。”
“哎呦大爷,你就行行把我当条疯狗给放了吧!你这链儿勒得太紧了,都快把我的骨头勒断了,痛死了痛死了!”王子矜开始假装哭泣撒泼耍赖,就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子开始满地打滚。
乔若离也开始着急了:“刚刚是我没说清楚,请再听我解释一遍:我们谁也不愿意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人,大家都是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后才做出的这个决定。jey,有自己的孩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对你和ken来讲的确不容易,但你真的知道这个婴孩的来历是什么吗?”
“我和小瓶盖查阅了六年前的报纸,你和ken租住的那间房子在六年前发生过一起惨烈的命案,住在那里的女主人和她的弟弟都死了,而男主人是杀害他们的凶手!那个女人在临死之前身怀六甲,小瓶盖懂得推演之术,ken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可能根本不是你的……”
“我知道呀!”
晋锋咧开嘴巴,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王子矜不再撒泼耍无赖了,他微微绷紧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
而乔若离也感觉到,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晋锋笑得很开心,很惬意,很有深意,当然,他的话其实更有深意一些。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全都知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房子的女主人并不是被他的老公杀死的,她是被老公和自己的弟弟合起伙来给气死的……唔,这样一想,其实说他是杀人凶手之一倒也没错,反正他也已经被判了刑,只能说因果报应,天道轮回,这是他应得的惩处……”
他一只手揪着荆棘的铁索,一只手轻轻抚模在自己的肚皮上方,那月复部明明是平坦而结实的,被他这么一模,却仿佛真有一个弧形的凸起一般。
“怀在女主人肚子的里的宝宝已经七个月了,就像这么大。七个月大的孩子要出世还有些早呢,医生说至少还要等两个月,我本以为两个月后就能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可谁想到……谁想到……”
王子矜和乔若离都是一脸见鬼的表情,他们看着古怪的晋锋,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晋锋突然抬起头来,看向远方,“我的乖女儿,我的亲亲宝贝,你很快就能看到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了,很快……”
这时,各组演员的系统任务都突然发生了变更:
“通告:六组演员王子矜(小瓶盖)、乔若离(jessica)在《怨胎》最终幕的任务剧本——干扰胎儿出世——已经完成。”
“通告:七组演员白诺(ken)、晋锋(jey)、马侯(sunny)在《怨胎》最终幕的任务剧本——赶往友光医院——已经完成。”
“通告:新人演员岳芸(maggie)在《怨胎》最终幕的任务剧本——空——已经完成。”
“《怨胎》最后一幕的任务模式圆满结束,下面进入影片倒计时,即刻起至最近的中午十二点为计时范围——到达中午十二点后,计时结束,《怨胎》正式杀青,还存活在假想*中的演员将被公司平安送回各自所属的艺人宿舍。祝一切,安好。”
果然,3d剧本的最上方出现一个电子时钟,时钟的终点是今日正午12:00:00,还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
等等!
马侯什么时候来的友光医院,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她!
……
时间退回到白诺和晋锋一起从医院三层走廊侧面的窗子里跳出来的那一刻,晋锋为了掩护白诺,把他推进了灌木丛中,自己则爬到树上布置陷阱,吸引乔若离和王子矜的注意力。
白诺去哪了?
自然是逃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己心里很清楚,留下来简直是给对方添乱。
白诺觉得自己像一条美人鱼——这可不是在讲童话故事,他是真觉得身体快裂开了,月复部的胀痛简直快要把他逼疯。
如果他手里有把刀……
那就干净利落地剁了这块多余的肉!
他恶狠狠地想,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
在踉踉跄跄地跑了几百米——他也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了,头脑痛得发晕——后,白诺终于扶着墙停了下来,他朝四处看了看,这里是医院附近一个寂静的巷子,巷子是l字形,上面有塑料布搭的遮雨棚,只要不发出声音,别人很难发现有人躲在这里。
他转过身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面上。
不行了……
汗水湿透了厚重的羊毛坎肩和头上戴着的女士假发,他一把把这头乱糟糟的毛搂了下来,掀开肚皮前面遮挡的布料——那肚子太大了,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几乎看不到自己的双腿,这让白诺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尽管他知道怀孩子这件事并不是自己造成的。
肚皮上筋肉暴起,黑色的脉络在已经被撑得薄薄的皮肤上不断地浮起、落下、浮起、落下……这种黑色是不祥的,这种脉络是可怖的,这种鼓动的方式是令人恶寒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胎儿有问题。
该怎么办?
剧本没有提示过,但白诺有种预感——这是身为孕育体的本能告诉他的——肚子里这个怪胎,就要出世了!
“唔……”阵痛袭来,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急剧地收缩,但下一刻又如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胀了起来,一缩一胀之间,折磨着白诺已经伤痕累累的神经,他实在忍不住了,申吟月兑口而出,手痛得抬不起来,只能用牙齿折磨自己的嘴唇,企图把所有声音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操,女人生孩子都这么恶心吗!
身体几乎是贴近本能地,摆出了一个最利于胎儿下坠的姿势,但令白诺无比郁闷的事情是,他的身上根本没有让胎儿出世的出口啊!
这他妈怎么生啊!
“操操操操……啊!”
他忍不住,一拳头砸在肚子上,肚子里就装满了水一样,一下就瘪进去一块。
白诺眼睁睁地看着这块凹陷又慢慢地弹回来,恢复成原来鼓胀的模样。
愤怒和焦躁,终于转化成了畏惧与不安,一股寒意开始从疼痛的中心向全身扩散——其实这股寒意早就存在了,只是白诺刚刚一直在剧烈运动,所以没有感受到而已。当他亢奋的神经渐渐萎缩,炙热的肌肉慢慢冷却下来后,那股来自体内深处的寒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冷……
他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有些发暗。
云是黯淡的,隐隐有一道闪电划过半空中,如一把锋利的刀,切碎了不可一世的天幕。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嘀嘀嗒嗒……”
“哗啦啦啦……”
雨落称滴,落成瓢泼,大雨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天地。
白诺躺在冰冷的雨水和肮脏的泥泞中,手冷,鼻尖冷,月复部更冷。
他反复地看眼前这个凸起的怪诞玩意儿,体内的阵痛和彻骨的寒意仍在折磨着他,但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个念头。
他反复地回忆着刚刚那道闪电,如刀一般快活的闪电!
劈了它!
你够了编剧,老子不陪你玩这个蛋疼的游戏了!
现在就把这个怪东西弄掉,它不应该长在我身上!
一股凛冽的灵力震碎了迷迷蒙蒙的雨雾,微弱的华光之下,一柄雪亮的长刀出现在白诺手中。
器灵之刃,破邪之刃,此刻,白诺打算用它剖开自己的肚子。
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要不是剧本拦着,你早就变成一坨死肉了你知道吗!他真想恶狠狠地冲自己的肚子比一个中指。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小巷子唯一的出口处:
“ken……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白诺,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