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经看过一句话,只要内心觉得满足那便是幸福。其实满足不难找,幸福也容易获得,以前自己往往执着于一念,悲伤怀秋,总是忽略身边的人与事,如今想来倒有些自作自受。
我拨开橙黄橙黄的桔子,把里面的细皮也拨弄得干干净净才交给斜靠在贵妃塌上的大姐。她一手幽幽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另一手接过。眼看圆圆的桔子没有拨开,又幽怨的瞪着我。声音不大不小的对着鼓起的肚皮道:“孩子呀,你瞧你这小气的姑姑,想拨桔子让娘亲吃,却又不可拨开,眼巴巴让我瞅着好不痛快!”
我汗颜,又快速夺回桔子十分听话的将桔子拨开成一瓣一瓣,然后再乖乖呈上。她这才欣喜的接过,然后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似想起什么又看向我:“对了,你与韩征信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我看你近些日子春风满面,日子似乎过得蛮滋润的。”
心一咯噔,喂进嘴里的桔子还有一半漏在外面。脸情不自禁烧红。
“能怎么样,还不就凑合着过,反正都嫁给他了,难不成还能有别的想法吗?!”
大姐挑眉,目光从上到下打量我好几遍,才道:“你真认命吗?如果真认命,那可太不像我认得的芳儿了!”
我回看她:“那怎样才算是我?毕竟我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即使我不想要脸面,去继续跟着祁大哥。可韩府的脸面还有与我们家的交情还是得顾。”想了想又接着道:“而且这个是皇后赐的婚,若是我反抗,驳的可是皇后的面子。你妹妹我,性子虽执着爱玩了些,但也不是这么不懂人情事故的。”
她看着我,甚是欣慰的点点头:“看来成了婚,你的性子倒因此而变得沉稳。”修长的手轻轻顺着我散落在胸前的发丝。“你这样倒让姐姐有些不习惯,也不过才几年,以前那个爱在我面前撒娇,动不动就逃出府的小丫头,已经不在了。”
眼眶忍不住酸胀,我将头靠进她怀里,深深吸一口淡淡的茉莉香。“姐,我没变。在你面前我依旧是个爱对你撒娇的妹妹,只是我长大了,要学习疼惜身边的人。而且我的小侄女都快出世了,只有我尽快长大成熟,才能给他树立榜样嘛!”
“什么侄女不侄女的,少夫人这话说得太早了些吧。”
元妃身边的罗清夕不知何时进的屋,也未有人通报,直挺挺站在暖帘后。我一凛,心头燃起一把火,语气自然就硬了几分。“罗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怎么也越发不懂规矩,主子们说话,哪轮得到你这个奴婢插嘴!”
一席话说得罗清夕又气又怒,虽看不到她的脸,但单从她双脚不自觉前移一步能看得出她此时十分恼火。
“少夫人这话说得是,是奴婢不懂规矩了。奴婢只是来传元妃娘娘口谕,是时候该去沁松宫用晚膳了。”
姐姐原本抚肚子的手顿了顿,敛下眉眼,顿了会,才缓缓道:“我知道了,罗嬷嬷你暂且先行回去,我先让人送韩夫人出宫,然后就去。”
我疑惑的转眼看着姐姐,只见她怆然一笑,幽幽叹了声,才道:“自从上次事件后,太子就对元妃起了疑心,命刑部翻找以前静妃一家的旧案,因而惹了母妃。所以这些日子与母妃的关系,并不大好。可能是上次下毒事件让母妃心有余悸。自那后太子的膳食皆是由罗嬷嬷亲在督促料理。可太子有心结,不愿意去沁松宫,母妃就想了这个法子,每到用膳时间就将我一同叫到沁松宫。如此太子便没有理由不去了!”
我讶然:“虽然我知道元妃这样做是为太子好。可这种方法,不是适得其反,让太子更加远离她吗!”
她收起笑,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可母爱容不得她想这么多,为了孩子,为了在这里宫里生存,只能舍小利保大全。”
直到傍晚我才回府,人刚坐下紫玄就幽幽递上一封信,信上面没有署名只写了‘单于芳亲启’五个字。紫玄说是门房的小厮交于她,说是有人托个小孩子送过来的。我打开信封,里面并没有信,只有一块系着红麦穗,碧绿通透的圆形玉佩。这玉佩说新奇,也不新奇,说普通,可迎着光可以隐约看见玉里面好像有什么纹路。只是不知为何,自己总隐约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块玉!
“手里拿的是刚买的玉佩吗?成色不错。”
不知何时进屋的韩征信,自行倒了杯茶,润了润口说道。
我将玉放下,很自然的拿起他茶杯,也喝了口。皱眉苦恼道:“你也知道这玉色不错,自然价值不菲,我从娘家嫁过来,也没带多少嫁妆,怎可能买得起如此贵的玉佩。所以韩大少爷,这玉佩百分之百不是我买的。”
他怔怔看着我,又瞧了眼面前的茶杯,愣了好一会才回神,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们韩家亏待你了,如此哀怨悲愤,不如亲自同韩府的掌家人女乃女乃跟前说说去~”
我瞪他一眼,拿起茶杯又豪迈饮了一口。愤愤道:“你明知道因为上次的事,女乃女乃不太待见我,还在这说风凉话。韩征信,你故意惹我生气是不是?!”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顺手拿起茶壶边往杯里续茶边说:“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我不过同你说玩笑话。”然后看向桌边透着温润翠绿光泽的玉佩,道:“不过言归正转,这玉佩到底是谁送来的?”
我挑挑眉,将玉佩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故意得意道:“指不定是哪个思暮我风采的人送来的信物,你瞧这玉佩颜色多正啊。”
韩征信了然她话中之意,手掩嘴轻咳忍住笑意,配合的说:“看来这世上还真有人不怕死,竟然敢拐有夫之妇。也不怕哪日叫人逮着,受尽千夫所指。到时体无完肤,颜面尽损,可真真是叫人活不下去。”
我不禁扑哧一笑,转头看着他:“阿尧,没想到你竟然会配合我!”我将玉佩放下,韩他方向挪了挪。“你以前可是个十足的板块脸,不苟言笑,像足了国子监的老夫子。”然后认真看着他,由衷道:“你好像,变了?!”
他也认真回望我,眼底尽是笑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怒火中烧指着我鼻子大骂,然后还衣衫不整的对着太子澄述。那时我便瞧出,其实你是个活泼的性子。虽然受到家族与世俗的捆绑让你收敛,但至始至终印在我心底的,还是那个你。”他轻轻的理顺我额前乱发,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我想珍藏你的那份纯真与活泼。”
心中豁然升起一股感激与愧疚,有时在想,老天爷其实对每个人都公平,上一世自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可这一世,却让他得到这么多人的疼爱,竟让自己觉得有些不真不切了。
我激动的一把抱住他。
“阿尧,其实,其实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回报不了你!”
他轻轻拍抚我的背,无奈笑道:“付出是美好的,就像你说的,爱一个人不会计较回报,对喜欢的人好,那付出的人也会幸福的。”
我深吸气,又深吐气,然后直起身,对着他微薄的唇,狠狠吻上去。空隙间,他压抑鼻息,似笑非笑揉着我的脸,道:“你这回报是不是太务实了点?”
我红着脸低头又深深一吻,然后满意道:“不许学我说话,不许用我的词。务不务实,我自己乐意。”
“呃,你真霸道。”
说话间不安份的手指已经慢慢滑入我中衣里,所到之处让我全身都止不住惊颤。先前还是我主动,这一刻我只能依附靠在他怀中,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第二日我准备把玉佩拿到街上的玉器店寻问寻问此玉的来源,却在街上与阿寻不期而遇。
阿寻虽是个小厮,可这几年长大了,人也长开了,远远瞧上去好一个玉树临风,许是跟着祁蕴书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全身竟透着股俊雅出尘的味道。我顿了顿步子,筹措了会,是想着过去还是不过去。却听到他朝我这方向边走边招呼道:“二小姐,好久不见。”
我朝他笑笑,遂接着说:“是啊,确实挺久不见的。”
他望了望我身后的玉器店。“二小姐这是要买玉器么?”
我将手中未收起的玉佩向上抬了抬。“不是,只是有人刚送了我一块玉佩,我对玉了解甚少,所以便拿来玉器店瞧瞧。”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玉佩,目光先是惊讶,后是欣慰,再后是暧昧。挑了挑英挺的眉毛,语气自然亲和了几分。让我有些不习惯。
“小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既然与公子已经和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一愣,莫名其妙的盯着他。
“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时与你家公子和好了?”
“难道不是么?!”他指着我手里的玉佩。“你现在手里拿的可是我家公子从小到大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公子说只会把这个送得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如今在小姐心中,难道你们俩没和好么?”
心一凛,我呆呆盯着手里的玉佩,突然觉得有千万斤重。记忆的书页,不自觉翻到那个大雪纷飞但却心暖情浓的傍晚。
我和他相互依偎在树屋的暖椅间,旁边搁着燃得呲啦呲啦的炭火,就这样静静享受拥有彼此的安静时光。他一支手抱着我,另支手不知从哪里掏一块翠绿通透的玉佩,柔情款款的对着我说。
“冰儿,此生我只认你。这块玉佩是当初小的时候娘给我的,我从小戴到大,一直视如珍宝,如今你在我心里就像这块玉一样。所以,今天我就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戴着它一起陪我走以后的日子。”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拒绝,但看到那块玉落入我手中时,又觉得太过贵重,就笃定对他承诺,此生只会爱他,不管玉在不在手中,都会对他不离不弃。所以毅然回绝了那块贵重的玉。
心猛地沉痛,难怪当时会觉得如此眼熟。我在心中自嘲:情深义重,山盟海誓也不过半载,却已忘记得干净,可见自己是个多么薄情的人。
“二小姐?”
阿寻见我神色不对,试探的叫了声。
我深吸气将,将玉佩收好,然后递给他。“既然是你家公子的玉,那你就把它交给你家公子吧。”
他瞠目结舌,像见鬼似的把双手紧紧缩回背后。
“二,二小姐,你可别害我。这玉公子既然送给了你,肯定是有用意的。阿寻可不敢随意把这玉拿回去。”
我又朝他走近几步,意志坚决。
“我不管这玉有何用意,但现在的我和他都已经不再像以前。像这样的东西,我不能收,也不敢收。”
他为难的看着我,目光隐忍着几分痛。
“二小姐,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薄情了。公子那么珍爱你,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可如今你却说般伤人的话,实在让人寒心!”
胸腔猛得升起一股怒火,语气自然就冷了几分:“薄情?伤人?寒心?阿寻你与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我的性子你难道不明白吗?当时传出他与汝离的婚约,你知道我是何感受吗。就好像有人突然拿把剑,从背后刺进你心窝里,冰冷的疼到让你不敢喘息!”
“可是少爷他也有苦衷,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小姐你。为了不让……”
“够了。”我狠然打断他。“不要再说他是为我好,我与他已经是陌路,不敢以前有何种种,过去,就是过去。”
将递上前的玉佩收回。
“这玉佩你今日既然不敢收回去,那改日我自己送回去。”
然后转身毫不眷恋的踏步离开。
嘴里虽说得那么狠然绝情,可真正要做到,绝非是一般难。他现在在心里的位置,连自个也说不明白。
我举杯又饮了口酒,暖暖的辣辣的酒溜过舌头,滑过喉咙,直落在心底,暖得我想哭,辣得想流泪。
紫玄安静的替我倒酒。
“紫玄,你说,为什么今时今日我还是会心疼!今天我故意打断阿寻说的话,是因为我怕,怕他会说出一些,让我抓狂后悔的事。”吸吸鼻子,泪流得更凶。“当时我负气同意这门婚事,如今又将与他的过往记得那般不清不楚,我是个坏女人。我不希望,再听到能让我动摇的事。这样,这样我怕自己又会对不起阿尧!”
“感情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她轻柔的顺顺我的发。“小姐如今与姑爷相处得好,紫玄也看得出,姑爷疼小姐。有些爱,不必明说。即使,想起是苦的。但也是份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回忆?”我抬头望向窗外,尖冷的风透过窗夹杂着几丝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暗红的檀木桌上,瞬间化成一滩水。
“下雪了?”
“是啊,一年又过去了。”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屋外虽然美得让人心动,但怕冷的我,只躲在屋子里,抱着暖炉,闲闲的嗑瓜子。时不时阿文过来坐坐,跟我唠家长,说说国子监和朝廷的事。也是从阿文口里听说,最近韩家与元妃的人在朝堂上闹得十分不愉快。好像是为明年新科试主考监官职位之事,新科试四年开举一次,是为朝廷选拔优秀能干之才,而主考监官就是能决定这些削尖脑袋挤到最后的那些人,排名优先,以前官员就职情况。
这明着是说为朝廷选拔人才,可暗地里又可以凭着主考官的方便,拉些有用之才跟自己一线。
太傅韩启的名字在北苍国圣名远播,一直受到皇上的重用,可元妃凭着太子之便在朝上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可一方若是太盛,也不是好事。聪明的皇帝就把两头虎都放在朝廷之上,而他就坐山观虎斗。可这么些年来,韩启一直以贤能闻名于世人,从未争过什么主考官之职,可这次为何如此重视?难道是元妃的势力越发强大了?
我揉揉有些发疼发紧的额角,将手中握得出汗的暖炉丢到一边。正准备起身,头一阵眩晕,眼前发白,又啪的声,重重跌回塌上。我捂住胸口,有些顺不上气。这时暖帘被从外挑开,韩征诺的亲母,韩府二夫人青姨款款从外进来,瞧见我,诧异道:“芳儿,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脸色这么白!”
我深吸几口气,等眩晕过了,才扶着小桌站起,走向她。笑道:“没的事,定是做得太久,一时间血气不顺。”
然后目光转向跟在她身边穿着一身枣红色棉袄,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的韩征诺。
“小阿诺,算你有良心还能来看我。我那可是有很好吃的杏仁桃酥,只要你肯叫我一声大嫂,我就全部都给你。如何?”
他瘪了瘪嘴,很有骨气的将头甩向一边。
“夫子人教过,男子汉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糕点可以不吃,但骨气不可不要,原则不可以变。”
我汗颜,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柔情。脸上的笑意更深。
“哇,小阿诺,你真了不得,嗟来之食这个成语都知道!虽然词用的地方有些不对,但意思差不多。”然后冲他伸起大拇指,真心说道:“你真厉害!”
青姨掩嘴轻笑,随后拉着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无奈道:“都是让老爷和他们几个哥哥给宠坏了,说话没大没小。就你,能容忍他这泼皮性子。”
“青姨这叫纯真,小孩子嘛,活泼些好呀。再说我觉得阿诺已经比同龄其它小孩子好很多了。”
她目光稍稍变柔,看着我和蔼的笑。
“这府里,也就你能真心同我们娘俩说句话,毕竟他不同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是大夫人所生,我毕竟是妾室。即使姐姐不在了,在这府里地位依旧还是低了些。难免会让阿诺跟着招人不平对待。”
我咧咧嘴,端起芹香新沏的热茶喝了口,顿了会才说道。
“青姨多想了,这府里谁不知晓,很多事情看似女乃女乃决定管理,但很多细节的事情都是青姨你鞍前马后,劳心劳力。所以,你在我们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是不凡。而且小阿诺这么聪明,我们喜欢他那是自然的。”
说着将芹香端上的杏仁酥拿了两块给坐在旁边小椅上的阿诺,他水汪汪的眼睛先是定定的看了看我,又瞧了瞧青姨,方才敢接过。
我不禁在心中莞尔:韩府的夫人不比单于府多,可不管是哪个府里,只要是侧室所出的孩子,都无法言许的苦楚。难怪,阿诺年纪小小,竟会那么多,同龄孩子不会的东西。饶是富贵人家在吃穿上不愁,可在童年就已输给了普通人家的孩子。
青姨也饮了口热茶,许是天冷还握着茶杯暖了暖手,才又说道:“对了,我前几日上街突然听说沈太师在为他府里的三公子沈宫群寻觅佳人。”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怔怔看着她道:“可那沈三公子经常往我们府里跑,我们都知道,他智力有问题呀。”
虽然,自己十分清楚,他不但智力没有问题,而且还十分聪明。
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茶杯,然后两手交叉放进衣袖里回暖。皱了皱眉接着又说:“是啊,也正为因此,所以才导致他早过弱冠之年,却迟迟未成婚。怕是不少名门虽看得上沈家在朝廷的地位,但不敢高攀吧。”
我赞同点头,同时也在心中窃喜,还好沈宫群懂得以装傻保全自己。若不然,他与紫玄也只怕是有缘无分。
如此,倒也让自己弄明白,为何紫玄这几日毫无精神。而且一向不生病的她,居然头一次得了伤寒。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心中豁然开朗,愉快的翘起兰花指,捻起桌边的桂圆干,正准备拨开吃的时候,突然又失了味口,兴志缺缺的又放回花盘里。
下午,我将自己裹成一个厚厚的大粽子,然后殷勤的熬好药端着跑去紫玄的房里。而她正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躺靠在床上,盯着窗外飞雪,目光忧郁得好像红楼梦里悲伤怀愁的林妹妹。
我在心里不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狠狠笑了几笑,才整理好妆容表情,推门进了屋。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收起方才的样子,看着我不好意思道:“小姐,奴婢自己会熬药,大冬天外面还下雪,你怎么能过来呢。”
我将身上的粉色斗篷取下,靠近炭盆边用力抖三抖,积在斗篷上的雪哗啦啦全掉在盆里红红的火炭上,呲啦呲啦烧得好痛快。然后大呼一口气,将斗篷丢到一边的椅子上,才走端起药碗走回去,亲自喂她喝。
她感激的要接过碗,却被我拒绝。
“病人就应该好好听话,你瞧你休息了这么几日,脸色还是这么苍白。”说完叹息了声,又接着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姐姐一样。如今陪我进了韩府,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呢。”
她乖乖喝进一口药汁,眉头微皱。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淡淡的感伤与彷徨。
“我知道小姐待我如亲姐妹,从小到大,小姐有什么,也从未短过紫玄一分。正因如此,紫玄会谨记小姐一世的好,一生一世保护服侍小姐。”
我幽幽叹口气,看着她无奈道:“紫玄,既然你明白我对你的好,可别人对你的好,你怎么就看不到呢?”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就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你一生一世的保护与服侍。你是个人,你的一生不属于我,将来你会有自己爱的男人,和喜欢的结婚,生子,然后幸福的生活。这些你都不想要吗?”
她目光微动,迅速瞥开目光,死死盯着背子上绣着的蓝色蝴蝶。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小姐说的这些太美好,紫玄不敢想,也不能想。”
我忍无可忍,啪的将碗放到桌上,双手插腰冲她大喊。“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从小到大,我哪有教过你如此卑微的活着?没错,你是服侍我的丫头,但这有什么?你不过是凭自己的能力活下去,这并不可耻和丢脸。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与未来的机会,沈大哥对你那么好,我相信你感觉得到,他喜欢你。如今,沈太师要给沈大哥找妻子,如果你还这样,那到时他跟别的女人成了亲,你不心疼,后悔吗?”
她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震,放在被子的素手情不自禁紧握。
我轻叹声,语重心长道:“紫玄,感情这事虽勉强不得,但若是缘分来了,不懂珍惜,白白放弃,到最后就会追悔莫及。”
心不禁一酸,眼红了红。
“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不要学我,到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愧疚与后悔。”
她慢慢垂下头,盈盈秋水的目光微微瞥向虚掩的窗外。贝齿轻咬朱唇,斩钉截铁道:“紫玄此生已准备服侍小姐终老到死,无怨无悔!”
我气结:“你!”
很久都没这么生气过,突然脑子有种眩晕的感觉,我大喘几口气,怒气之下,连斗篷都未拿,快步冲出屋。结果还未走多远,便瞧见站在院子下的两个人,一个青衣紫斗篷的沈宫群和紫衣白斗篷坐在轮椅上的韩征信。
一口气没提上来,我捂住胸猛咳了会,才快步跑向他们。
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特别是沈宫群的脸色,冷得跟这天上飞的雪花一样。我看了眼在不远处紫玄住的房间,迟疑的问:“你,刚才的话听到了多少?”
他受伤的垂下眼,苦笑回道:“也许是天意,该听到的,都听了。”
我倒吸口凉气,有种好心办坏事的感觉,恨恨瞪了眼脸色也不大好的韩征信一眼。
“呃,那个,我想紫玄可能是因为身份原因,而觉得自卑,不敢面对你的感情。我相信,她是无心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他道:“二小姐的话我自是明白,可在那种情况下,她说得那么坚决,想必心里早以是想明透了。”
然后抬头回以我一记牵强无比的笑。
“本今日来是想关切关切她的病,没想到,竟是让我明白了她真正的心思。既然有了结果,那我就应该离开了。”
说完自顾朝我拱手作了个揖,踏在雪大步离开。
我着急的冲他大喊:“感情的事,不到最后关头,千万不要放弃。”
话音刚落就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尽头。我悻悻回头,就瞧见身后的男人面色平静,但目光颇深的盯着我。
我瞪着他,气愤道:“刚才沈大哥在门外,你怎么就不吱一声啊。现在倒好了,好心办坏事。他们俩怕真是有缘无份了!”
他朝我招手,让我蹲在他身边,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为我披上。声音清淡,语调平静。
“感情这事是水到渠成,外人帮不了忙。而经过此事,就更加能说明。郎有情,妾无意。你硬是把他们扭在一起,到最后只会酿成悲剧。”
我唰得一下站起,头又是一阵晕,我无力抚住他轮椅的后背,他皱眉探手过来想扶我,却被我狠狠甩开。
“可我只知道,从小到大,除了爹与大姐之外,就属她待我最好。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亲人。对于家人我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件事,我没有要求过你帮忙,但也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紫玄的心思,我若是拿捏不准,断然不会胡来。”
然后负气扔下他负气离开。
此后几天,我对他均是冷站状态。可又没过多久,宫里传出元妃欲给太子纳侧妃。我大吃一惊,担心姐姐因此而伤心,所以又火急火燎赶到宫里,陪姐姐。这在宫里一住便是半个月,姐姐临盆在即我就越发没心思回府。
我原本以为,姐姐即将临盆,元妃会因此而打消为太子纳侧妃的念头。可谁曾想,他却说想给太子喜上加喜,硬是把一位看中的赵御史之女赵婉抬进了太子宫。
那日天空依旧下着雪,今年的雪来得分外早,九月刚过就飘起了雪花。姐姐嫁给太子不过两年,月复中孩子还未落地,就有新人进了太子宫。
我郁闷感伤的坐在暖炉边上,边吃桔子边叹气,瞧着对面的宫殿张灯结彩,这边却冷冷清清,愤恨道:“姐,这宫里也太冷了。太子口口声声说爱你,这才多久。你还怀着他的孩子,而他却已经住在了那边。”
单于宜将手中未翻一页的书慢慢放下,眼眶里早已蓄不出泪水,她又何曾不伤心,不难过。可她也明白太子的苦处,爱一个人,就应该容纳他的一切。作为妻子,就应该帮助他,包容他,即使把他分给别的女人。即使心疼到让人无法入睡,无法安寝,她也甘之如饴。
“芳儿,时候不早了,我累了。早些休息吧。”
我将手里的桔子啪的甩到火盆里,正对着那边门故意大声说道:“难怪别人说帝王家的人皆薄情,你现在就快要临盆,而口口声声说爱你的男人,却在温柔乡抱着其它的女人!世界上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人心寒,心痛!”
“芳儿,不要再说了。”
单于宜有气无力的阻止,虽然这些话都大逆不道,可句句都说在她心坎上。
“我就要说。”
这一声把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皆引了过来,全部跪在地上。为首管事的老嬷嬷,哀求道:“韩夫人,这是皇宫,天子住的地方。你方才那番话可是犯了忌讳,连累的可是我们家娘娘。这宫里迎来送往,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事,不少。你这样抱不平,若是传到元妃娘娘耳里,指不定会给娘娘添什么罪名呢。”
老嬷嬷说的话句句是理,我虽怒,但却不敢发,只能憋着大口喘粗气。却听到服侍在姐姐床边的凤翘惊叫:“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姐姐面色惨白的抚住肚子,无力道:“肚子,肚子疼!”
老嬷嬷立即爬上去,掀开盖着姐姐身子的背子,但见粉白色中衣下,刺眼的猩红正徐徐从姐姐的流出!
心头一阵惊凉,我傻傻顿在原地。只听老嬷嬷大惊失色喊道:“快,快去叫住在偏殿的接生嬷嬷,另外去太医院接女医过来。”
凤翘年纪小未见过这等世面,哭着嗓子问:“嬷嬷,娘娘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毕竟是经历过风雪的人,虽慌乱但面色还算平静,回道:“依老奴记的日子,娘娘离生产应该还有些日子,这迹象像是因为什么而动了胎气,导致有流产迹象!”
凤翘边抹泪,边回想:“”没有啊,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不便,日日都在宫里养着。怎会动了胎气呢?“
老嬷嬷道:”不管因为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娘娘顺利生产,否则,会危机娘娘与小皇子性命!“
凤翘点点头,帮着其它宫女支帘子,置屏风,端热水。
我这才回过神,看着姐姐痛苦压抑的样子,心狠狠的锥疼。然后脑袋一发热什么也不顾,提裙就往对面寝殿跑。
那边殿里的人也许都认得我,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也不敢多加阻拦。所以,十分顺利的就跑到新房,胸口熊熊烈火烧得快要炸开。我毫不顾形象,提脚就狠狠踹上大气紧闭的朱门。
门唰得一下朝两边打开,撞到墙上震耳欲聋。把跟在后面跑来的宫女太监皆吓呆在原地。
欧阳玉锦一身暗红色锦袍坐在房内的圆桌前,诧异的看了眼怒火中烧的来人和两扇来回晃动的门,皱眉沉声问道:”芳儿,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两步并作跑进屋,连坐在旁边的新娘子未看一眼,直怒气冲冲韩他喊道:”什么地方?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放心,我今天来,不是来破坏你好事。只是做为你小姨子来告诉你,那个你口口声声说,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人,你的太子妃。现在正在受临盆之苦!“直起身,退后几步。”若是你有良心,现在就不该呆在这里。“”太子,今日虽是我们大婚之日,但是姐姐毕竟临盆大即。不如,你先过去姐姐那边,等姐姐顺利诞下孩子,再过来我这边也不迟。“
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幽幽的低婉。我稍稍回眸,恰与她对上。样子长得不像绝色,但也算是清雅。与姐姐大气温柔的美比起来,还是稍弱几分。
她款款起身,头上的金簪随着她的起身,而叮叮作响。”想必这位就是韩家少夫人吧?!“
虽是疑问,但却是肯定。
因她此时此刻的身份,让我十分不待见,只凉凉瞥开眼。
她不以为意,转身走到床边的檀木柜前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又转回来,递给我道。”我早就听说,宜姐姐有位妹妹,人出落得标志,且性格豪爽。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品,本是打算过些时日等得空就给你的。没想到,今日就有机会了。“
我目光一转,瞧她面色真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觉得自己方才一番作法实在有些过了。但做出的事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收回。只能有些愧疚解释道:”礼物就不用了,刚才我也有失礼的地方。只是姐姐生产不大顺,我情急才会如此,你也别见怪。“
说完看向紧皱眉的太子。”做为朋友,话我是带到了。至于你愿意留在这,还是跟我去姐姐那边。就自己决定吧!“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屋外候着的奴才也不敢进屋,只能立在冰天雪地里。红红的灯笼在风中来回摇摆,让我心中更加烦闷。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看着我:”你姐姐殿里住着皇宫里最好的接生嬷嬷,即使有危险还有女医在旁,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不如且先回去,帮忙好生照看你姐姐。明日我便过去。“
我怔愕,感觉像谁冷不伶仃从头顶倒下一盆凉水。冻得我牙齿发颤:”好,欧阳玉锦,你果真不愧为太子!“
然后愤然转身,踏雪快步离开。
这一夜,我站在殿外,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听着姐姐在撕开嗓子哭痛的声音,从心到身体一寸一寸冰冷。
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不知道姐姐喊痛了多久,也不记得天是何时亮的,就这样傻傻的站在殿外,看着宫女忙进忙出。直到雪停,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挂起金灿灿的太阳。一个极亮的婴儿哭声,划破天际,让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松!
欧阳玉锦刚踏进院门,孩子的哭声就像一把极细的针扎进他的心里。他有些慌乱的扶住院门,眼睛情不自禁的酸热。
抬头看着天空中太阳,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经过一夜的折腾单于宜体力透支,沉沉昏睡过去,他怀抱着在襁褓中也安然入睡的女儿,无限感激且欣慰的笑了。
迎着窗外越来越暖和的阳光,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回府,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彷徨的厉害。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女子该如何守住自己的婚姻,丈夫与未来。
光凭爱吗?
可太子也爱姐姐,到最后不一样娶了其它女人。
而自己呢?
我脚步虚乏的踏进屋,一不小心磕到门槛,身体无力的往下倒。在落地之际,被一双臂膀实实接住。我看着近在眼前久别的容颜,心头酸得厉害,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我狠狠抱住他,紧紧的,实实的,且害怕的抱住。”姐姐,生了个女儿,太子娶名叫蕊贞。可是,他最终还是娶了别人女人。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爱!阿尧,如果有一天,你也要娶别的女人,请一定你提前告诉我。“然后直起身,认认真真看着他:”我会把你身边的位置让给她,此生,我单于芳,绝不跟别的女人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