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县衙也已经深了,三更的鼓敲过了,吴大人的房间里依旧点着两盏昏暗的灯烛。坐在案头前的吴大人有点昏昏欲睡,那密密麻麻的困倦像是蚂蚁大军一样爬上了吴大人的心头,让他的一对眼皮不禁渐渐开始沉重下来,缓缓地闭上,再自觉振作地睁开,过不得许久就又缓缓地闭上。随着那灯芯的燃烧,也不晓得是脑袋越来越沉了,还是脖子越来越软了,总之这头时不时地这么一点一点,像是啄米的鸡,很是难受。可是,吴大人却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强打起精神来,和困倦一次次的周旋搏斗,因为,他此刻再明白不过了,他还不能睡,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足以让他安心的睡一夜,也足以安心地睡一年的消息。
当!当!当!
吴大人猛然间被惊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打了个瞌睡,睡着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两手往天上一伸,舒展了一个懒腰,收拾了表情,这才叫道:“进来吧!”
“吴大人!”魏都头满头是汗滴迈进了脚来,一面快步走到吴大人的面前站定,一面说道:“大人,上交府里的十万贯银子都备好了,装了三车,明日我点齐三十个兵丁一早便可动身上路
“嗯吴大人说着便将身子往前一探,问道:“晁盖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倒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哦,对了,入夜之后有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汉子曾经从晁家的后门进去了,可是,过不多时,便又出来了魏都头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
“一个黑衣人?头戴斗笠?哦……这是什么意思吴大人的两眼珠子盯着桌面,眼神都好像凝固了起来,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在心里细细地揣度,他似乎猜不透,抬起眼来继续朝着魏都头问道:“那汉子出来,暗哨有没有跟上去?看看那汉子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魏都头摇摇头,无奈地道:“今晚事情多的很,人手没有分的开,安排在晁家的暗哨没敢擅自行动说到这里,魏都头顿了下,又接着道:“吴大人,您对晁盖是不是也太疑心了些,我倒觉得,与其在晁盖周围安插暗哨,倒是不如在臧寒中那里盯梢
吴大人摆摆手,慢慢地道:“唉,我说过,晁盖这个人绝不简单,跟臧寒中相比,我更不放心的是他。跟晁盖相处,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我那日在他庄上,故意告诉他咱们的消息,为的就是看他乖不乖
“您是担心……他对官银下手?”魏都头压低声音说道。
吴大人暗暗点了点头,继续道:“痛痛快快地拿银子出来做贡献,这不是晁盖。晁家之前向来目高于顶,从不会和咱们官府合作,甚至敢在你我的面前拍桌子叫板,可是呢,你看他晁盖自打他大哥晁济道去世之后,可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很是顺从地主动来接下了分摊的官粮,而且,还三番五次送银子来,每一次都不小气,你说,这其中要是没有什么猫腻,谁会这么傻
“大人的意思我懂了,这晁盖确实挺会收买人心的,那**汤的手法不少,把人一时搅合的七荤八素,真个是蒙蔽心智,直到现在听了大人一席话这才茅塞顿开魏都头说道:“不过,大人,你说晁盖这般做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吴大人没有抬眼看他,而是动手将灯芯又挑了挑,那明亮的火焰在灯芯上突然变大了些,整个屋子也亮堂了不少。吴大人不紧不慢地道:“为的什么,当然是对自己有利益的事了。眼下能看到的事,就是拉拢咱们来帮他搞垮臧家。说来也惭愧,那晁盖那糖衣炮弹的手段着实厉害,我也不知不觉地着了他的道,现在,整的臧家不上不下,整个家底都丁零咣郎没什么财气了,现在都算是日落西山,只怕再让晁盖收拾一次就该彻底玩儿完了。我原来还想拿捏个度,让他两相争个没完没了,可是,一时激动竟也帮了晁盖大忙,现在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悔啊
魏都头听得心里也有感受,这么想想县令大人说到也是,可是,官场上混,不能领导说自己不好,下面的人就跟着也嗯嗯嗯嗯直点头。当下魏都头就另辟蹊径地道:“那也不能怪大人,他两家都是豁了命地斗狠,让咱们在中间拿捏个何时岂不是叫人为难,要怪也只能怪臧寒中那厮,咱们可是没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争气,事事都让晁盖争了先,这一回合一回合地斗下来,他臧家越来越没什么好牌了,就算是咱们再维护他,那也堵不上他走风漏气的洞,当真是无力回天
吴大人听着心里多少都感到舒服,微微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没关系,现在晁盖虽然强盛,但是,还不至于咱们制不住他,这个节骨眼上,可是要紧的很,以后这郓城县里势力如何划分,就是这几天拍板的事。你那边可要盯紧了晁盖,要是他敢打着车官银的主意,他们一下手,哼!咱们就可以一网打尽,到时候,自然而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抄了他晁盖的家,收缴了他全部的家业。那时候,这知县才坐的一人独大,舒坦的很呐!”
说着,吴大人笑了,魏都头也陪着吴大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吴大人笑着突然收敛了笑容,对着魏都头说道:“听着,将县府的所有兵力都调集起来,只要晁盖那边稍有个风吹草动,咱们就收网将他们……”
“报——!”一个差役这时候报告道:“石碣村的晁盖求见!”
吴大人拿眼和魏都头对望了一眼,将剩下的话两人心知肚明地都咽了下去,吴大人悠悠地道:“请!”便抿住嘴巴,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便听得外头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传过来,魏都头闻声回头一看,晁盖正急冲冲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晁盖一进来便抱拳道:“大人,晁盖深夜来访,是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呃……”吴大人有些口呐,和魏都头对望了一眼,这才缓缓地说出话来道:“晁员外,不知是何等情报还劳你亲自跑这一遭
“事关重大,大人的乌纱与在下的家业就全押在上面了,这事情太大,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它不清晁盖先买了一个关子。
吴大人眼眸一听了“乌纱”一词,心里不禁有些敏感,愣了一下神,才道:“你是说,那十万贯官银的事吧
“正是,此事,我就在方才,得到确切消息,有一伙人要对这银子下手,现在他们已经集结好了,过不得多时就会进入预先设计好的埋伏点,等到明日官银从面前一过,便要出来劫道晁盖压低声音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说与了吴大人和魏都头听。
“啊?”吴大人方才虽然说的那般雄心壮志,说什么只要一动手,就一网打尽,可是,眼下他真正害怕的却是有人打这银子的主意,因为这郓城县里出了晁盖、臧寒中,还有一伙强人,那就是在郓城县百十里外的一个叫梁山水泊的地方,聚集了一群惹不得的悍匪,现在也初现规模。吴大人不怕臧家不怕晁家,现在却怕那伙梁山的人马来搅局。故而当下听了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却微微地渗出细密的汗来。
魏都头也很是关心,不由地朝晁盖靠近一些,问道:“晁员外所言的那一伙人,不知是指哪一伙?”
晁盖紧紧地抿住嘴,顿了下,这才道:“那伙人神秘之极,当下,却也不好核对身份,也不晓得是梁山的贼寇,还是山林的流匪
吴大人听了眉头锁的愈发紧了,那两双拳头捏的紧紧地按在案头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显露出一脸的急切来,道:“晁东家,你这消息可当真是可靠情报?”
“从哪里打探来的?”魏都头也迫切地关心起来。
晁盖一脸的为难之后,叹了口气道:“消息来源是不会错的,千真万确。你们也晓得,我在江湖上也有些人脉,就在之前入夜时候,江湖上的老朋友特地赶来告诉我,因为……因为,他听闻我晁盖现在与大人你们相处甚近,只怕,明日一旦出事,我会出手干预,他是怕我惹祸上身,自家不保
这一套话说下来,魏都头和吴大人对视了一眼,这下就心里深信不疑了,而方才留在吴大人心里的那个疙瘩也解开了,原来,入夜之后官府暗哨看到的那个出入晁家后门的黑衣斗笠汉子,是江湖上的老朋友,那就怪不得了。只是,眼下有人歹人要对银子下手,而晁盖又说自家不保,想必是一伙厉害的人马,吴大人一时间显得焦头烂额,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时候,晁盖继续说道:“开始,我也考虑过这事,明泽保身也倒好,可是,我晁盖想了许久还是硬着头皮得来。你吴大人虽然开始对我晁家薄了些,但是,毕竟现在也帮过我晁家的大忙,眼看着臧家恶有恶报,我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多多少少会感到些安慰。我晁盖不像是某些人,本事虽然有限,但是义气还是有的。我晓得这一车官银对大人的重要,要是被歹人给劫走了,那不只是要了吴大人和魏都头的乌纱,只怕脑袋都会跟着搬走。所以,我就赶紧连夜过来禀报
吴大人一听,当下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看了一眼魏都头,心里开始为自己之前还在说晁盖不好的话而感到内疚。吴大人道:“晁员外真是义薄云天,是郓城县第一好汉子!这个情报当真是要紧的很,只是,唉……”
魏都头晓得吴大人的苦楚,便接过话来道:“晁员外,这伙**致有多少人马,不晓得,咱们县衙的兵力够不够抵挡?”
晁盖听到这里,脸上便摆出一副很是惆怅的模样来,道:“我那江湖上的朋友也没有细谈,只是,说这伙人厉害的很,人手极多,耳目更是广的很,至于到底有多少人,他也没有说。不过,大人,以我听他的口气来看,那伙人当真是了得的很,他平日里也不少随便夸夸其谈的人,口风谨慎的很,眼下连他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敢有什么侥幸之心了。大人,你想想看,这样的一伙人,既然已经打定了心思要劫官银,他们就一定是仔仔细细地衡量了两面的实力,他们既然敢做,说明他们已经胜券在握啊
吴大人被晁盖这番话吓唬的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嘴里念念叨叨地道:“那怎么办,因为你和臧家争斗的事,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明天已经是最后的时期了,再往后推的话,那依旧会受上面的责罚,耽搁不起啊……唉!”
魏都头也惆怅之极地道:“从咱们这里到府衙,也只有一条路,绕得开这也绕不开那里啊,这当真是左右为难!”
晁盖见吴大人和魏都头愁的眉头不展,心见机会成熟便慢慢说来,道:“吴大人,魏都头,不必这般惆怅,我今夜前来,一来是通报消息让你们知道,这二来,也是有出力相助之意
“啊?”吴大人生怕自己耳朵听错了。
晁盖看着吴大人道:“大人,明日我带晁家全部家丁助你一臂之力,即便引火烧身倾家荡产,晁盖也在所不辞!”
“这……”吴大人一时感慨说不出半个字来。
晁盖向前靠近吴大人,道:“眼下硬拼只怕不保险,我这里有一个万全之计,可以瞒天过海,不但将官银安全送到,而且,还说不得能生擒悍匪,向上面邀功
吴大人听得两只耳朵顿时直立起来,双眼之中也来了兴趣,便急急求计于晁盖。
晁盖微微心里暗自笑了,靠近吴大人,压低了声音,面上一本正经地严肃说道:“我们只需要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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