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道:“只不过是我师父要来这里,说要来看看京城牟尼院的贝叶真经,便还了我来。我想着反正父母也不在了,留下家乡也无益,便前来京城瞻仰瞻仰。谁知师父也圆寂了。机缘巧合,便到了你们这里。”
惜春笑道:“看来我们也都是有缘人呢。天南地北的,千里迢迢,竟也能聚在一处。哦,对了,林姐姐也是姑苏人,你们也该见一见的。”
妙玉顿一下,忽地想起林黛玉见自己时,自己还没出家,若是以后说起来穿帮了,可是不好,便笑道:“当初我和你林姐姐可是见过的,那时她还小,我们也就见过一面,倒也还投缘。那时我年纪也小,师父还没给我入佛籍,还没取法号呢。”
惜春又惊又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早见过了。我就说呢,你们都是那样绝色的人品,都是姑苏女子,怎么能不见呢?哎呀,你到了我们这里来,林姐姐知道不知道?她来看你没有?”
凌霜在旁道:“四小姐,我们这几个昨天才来这里,除了今天上午见了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女乃女乃,就再没出过门,哪里能见别的人呢。若不是您能来这里,只怕府里也没人会来这里了。林小姐自然也不会知道我们小姐到这里来的事情了。”
“哦,是这样啊。”惜春想了想,道:“等我见着林姐姐就告诉她一声,说姐姐来了。她听说了,不定会多高兴呢。其实我知道,她在我们府里过得也并不自在。虽然有老太太宠着,可她自己心里总觉得在别人家里,除了跟宝玉哥哥说说话,闹闹小性子,对别人也不能随便多说话。《》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倒是三姐姐,虽然是庶出的,却豪爽洒月兑多了。就因为这样,林姐姐自己放不开心胸,爱生闷气,才常常生病。我看她的病根就在这里。妙玉姐姐来了,好歹是故人,是从家乡来的姐妹,大约她也还能放得开,往后常跟你聊聊天。说说话呢。加之妙玉姐姐佛理精深,也能开导开导林姐姐,只怕她的病也就好了。”
妙玉忙道:“我和你林姐姐认得的事。望四小姐不要跟别的人说,本来也没什么,但传到别人耳朵里,指不定就会说出什么来。大约老太太和太太们也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跟府里小姐们私下里有什么来往的吧。”
惜春想了想,道:“我只相机跟林姐姐提一提。她愿意来看你便好,不愿意也就罢了。不过,你顾虑府里的人不愿意跟这里的人有私交关系,这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我却是不怕的。我平日里就说过我要出家做姑子,如今家里就有姑子庙什么的,我来看看也无不可。别的人惟恐避之不及。我却是要来的。不但要来,以后还要常来。妙玉姐姐,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妙玉笑道:“你要来便来。我哪里敢得罪你呢?你可是这府里的主子小姐,我还得看你们的脸色吃饭呢。”
惜春顿足道:“妙玉姐姐也来奚落我。刚才你的丫头还说你带的财物宝贝竟是我们府里也难寻的,哪里就得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呢。你这样说,就是不喜欢我来了,是不是啊?”
妙玉忙道:“你看你看。我不过说笑两句,你就禁不起了。你以后还要常来。还不知要听多少这样的玩笑话呢。”
凌霜也忙笑道:“我们小姐本是不爱说笑的,今儿个见四小姐可亲可爱,便不禁开起玩笑了。四小姐可别当真才好。”
惜春这才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妙玉姐姐开这样玩笑,也不怕下拔舌地狱啊。”
妙玉笑道:“出家人自是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我不过是说出一些实话罢了。你们府里还有别的尼姑道姑,她们可不是要看府里人的脸色行事吗?我便是有一些身家,但毕竟寄身在你们府里,一切都不能自主,你说,是不是得看府里人的脸色?”
凌霜道:“四小姐,你自己在这府里,想来也是明白的。你是主子,尚且还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更别说我们这些人了。”
惜春不知如何回答这话,扭头对凌霜道:“你这个丫头倒很会说话。我身边就缺这么一个人。”
妙玉微笑道:“你们入画就不错,温顺听话。可不像凌霜,叽叽喳喳,该说的不该说都抢着说。都快让人笑话我不会教人儿了。”
惜春道:“她这样就很好。入画的好处是温顺,可坏处也是温顺。当初老太太也是看她听话懂事,才指给我的。可这府里并不缺听话的人,随便找一个丫头来,脾性也都差不多。能跟在我们身边的丫头也都是被教好的,从来也都不会说别的有主见的话。我不喜欢她们这样,可也没法子。三姐姐的侍书倒也有些脾性,宝玉哥哥的晴雯也有些脾性,我倒是喜欢这种人,可府里的太太们却是不喜欢的。要不是她们各自的主子护着,纵容着,只怕也早被撵出府去了。”
妙玉听了,心里倒也不禁暗中叹息,惜春所说的晴雯,在以后果真是被撵出府去,枉死了。她还没有看到晴雯,还不知道晴雯如何的风流灵巧。但她知道,她早晚都会看到这贾府里所有的知名的人物。
惜春喝完了茶,妙玉再为她斟上杯,道:“这茶得出三四遍才好,你先品品。”
惜春继续品茶,道:“以前府里给我们派茶叶,我也不大懂得好坏,胡乱将就喝着。今儿喝了你这茶,才明白喝茶真正的味道所在。倒不仅仅是茶叶好坏,还得有好的茶具,有好的茶友,有好的情致。这以后在别的地方喝茶呀,也只当是牛饮解渴而已。要喝茶,得到你这里来才成的。”
妙玉笑道:“若你喜欢,便常来也可。只是我这烹茶的花瓣上的露水却有限,在牟尼院里,我让丫头收集了半罐子,一直舍不得用,今儿个见你来了,才用了一些。但余下的也只够两三回的了。若用雨水,味道自又打了折扣。你可别怪我舍不得好的水来招待你。”
惜春笑道:“这园子里的鲜花四季常有,要花瓣上的露水可不容易。”
“你说得轻巧,园子里便是有花,只怕也不能随便让人闲逛取露,更何况我们这庵里都是出家人,在园子里做这样的事只怕也让人非议了。”
惜春想了想,道:“也罢。这露水的事就交给我了。我屋里也有几个闲人,不让她们干点子事,倒成天地在我耳朵边絮叨。这以后就让她们去收露水,集上一些我就让人送来。”
妙玉笑道:“那敢情好。四小姐以后想来喝茶,便有了好水。只是让四小姐自己费神,倒让我过意不去。”
惜春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自己要喝茶,自然该出力。况且你们这里出入不便,我倒便宜行事,就该我来做。还有啊,以后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跟我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就尽力帮你做。跑跑腿,动动嘴,倒也是可以的。”
妙玉忙道:“阿弥陀佛,那我先多谢四小姐了。”
正说着话,惜春的女乃娘金嬷嬷来了,道:“哎呀,四小姐出门,也不说一声,害我四处乱找,各位姑娘那里都找了一遍,只差没惊动老太太。还是园门上的人说,看见四小姐进了园子,我才找了来。”
惜春扭头道:“我不过来跟妙玉师父说说话,喝一口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嬷嬷笑道:“只是这时辰不早了,四小姐也该回去睡了。这夜深了露重,地上也滑,我只担心四小姐贪玩,不小心摔着了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罪过吗?”
惜春叹一声:“罢了。你来了,这茶就喝不成了。算了,妙玉姐姐,我就此别过了。你也别送,这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叨扰了你这么久,你也该歇息了。”说完,便起身,让金嬷嬷披了带来的杭缎披风,向妙玉点点头,便出门走了。
妙玉果然没送,只起了身,目送惜春出门。回头便让凌霜把茶具洗净了收好。一夕无话。
第二日一早,妙玉便起来,召集了十个小尼姑到大殿,拿出本事,把以前记诵过的《法华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等等,教与她们念诵练习。让清和督促,早晚做功课。
此后妙玉也就安心教习,偶尔也跟惜春喝喝茶,日子过得倒也安闲自在。
这一日,妙玉做完早课下来吃过早饭,便在屋里让凌霜铺了纸,自顾画起梅花图来。一边叹道:“蟠香寺的梅花当真是天下少有,这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了。”
凌霜道:“幸得祥贵哥记得把梅花老树根也带了些来,带到这里种在院内。不用两年,只怕也能分枝散叶,开得不凡了。”
妙玉低头专心画画,鼻端忽闻得梅花香气,不禁疑惑:难不成我画的梅花成了精,竟能散发香气?
ps:妙玉画梅,却闻梅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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