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个月牙形的疤,手腕上戴着一块Omega表,那是他的手没错。
唐半醒贴在灯的边缘,努力想看得更多。于是,她看到了他的衬衣扣子,他的西装裤,他的皮鞋,并且从墙上挂着的小镜子中看到了他胡子拉碴的脸。
看到这些,唐半醒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一次,她竟然不是寄居在盐土豆身上,而是寄居到了尉迟延身上。
这,说明了两件事。一,盐土豆已经“了却了残生”,已没有身体可以给她寄居;二,尉迟延就是再生的盐土豆。
她终于和他相认,可是她却灵肉分离。
呵呵,盐土豆,你看,你终于拥有了两个我。
一个寄居在你身体里,生死相依。
一个独立你身体之外,白头偕老。
呵呵,老天真会开玩笑,是不是?
寄居在你身体里的我,你感应不到。
独立你身体之外的我,是一具僵尸。
尉迟延,我们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起点,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尉迟延,你听到了吗,我要回到身体里,我要回到身体里,帮我回到身体里!
可惜,他听不到她的呐喊,他没有像盐土豆一样与她一问一答。
哈哈,她与他如此贴近,却又如此遥远,贴近得没有丝毫缝隙,却又遥远得像无边无际的宇宙洪荒,遥远得就像绝望的世界末日。
“叩——叩——”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尉迟延抹了抹脸,低沉地应:“请进。”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焰女,以及焰女身后的齐天放。
此时的焰女早没了嚣张的气焰,而是畏缩得像只胆小的老鼠,她身后的齐天放也没了先前的桀骜不驯,一脸讪讪的表情,好似做了坏事等候发落的犯人。
“你们又来干什么?”
尉迟延的声音冰冷得可以冻死一头北极熊。
焰女瑟缩着往齐天放身后躲,齐天放则不顾她的挣扎拎着她脖颈把她拖到尉迟延面前,“陈小美,若是唐半醒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你去坐牢。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呆在这里当女佣,她一天不醒来,你一天不准离开半步。”
陈小美抱着床尾,死活不敢靠近一脸煞气的尉迟延,嘴里胡乱叫着:“我、我要是想上厕所怎么办,也不能离开?”
齐天放听到这话,一副恨不铁不成钢的样子吼:“不能,给我憋着!”
陈小美不知死活地继续声讨上厕所的权利:“可是,老是憋着,会得膀胱炎。我的膀胱很浅,盛不了多少东西,通常一小时就要跑一次厕所。”
这一回,齐天放的脸黑得就像锅底,咬牙声“咯吱”作响:“陈小美,我管你一小时跑几次,唐半醒要是出什么意外,我就让你被尿活活憋死!”
陈小美的小姐脾气被激了出来,她吼:“齐天放,你好狠!这件事又不全是我的错,都怪那个韩小乐,我找唐半醒关她什么事,谁让她好管闲事,你们为什么不找她麻烦,为什么专和我过不去?呜,不公平,你们都欺负我!”
“你找唐半醒干什么?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这一次若是闹出人命,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阳光。”
“呜,谁让你不理我,我跟着你到医院,原以为你病了,谁知道你竟想追别的女人。我只是想警告唐半醒不要缠着你,我哪知道会出这种事。呜,我又不是故意的,呜。”
陈小美说哭就哭,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越委屈越哭得大声,片刻间,安静的病房就被她的哭声填满。
“你们闹够了没有?麻烦你们立刻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这一次,尉迟延的声音冰冷得可以冻死两头北极熊。
说完,他转回头,无视身后两人的存在,专注地看着病床上灯半醒,目不转睛的程度,连唐半醒都忍不住替他眼睛发酸。
“对不起。”齐天放讷讷地说,“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如果有事需要帮忙,请到门外叫我们。”
尉迟延没有反应,只是看着病床上灯半醒,似要看到永生里。
寄居在他体内灯半醒,陪着他看了一会儿自己,后来实在捺不住这种枯燥乏味的注视,于是走到黑暗里,睡觉。
你知道吗,灵魂会做梦哦!
如果唐半醒能说话,她会告诉每一个熟识的人。
她在做梦,她肯定是在做梦。
因为,她不但看到了尉迟延,而且是在一个非黑非白的世界里看到了尉迟延。
他身后是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和天边的火烧云溶合在一起,浓烈艳丽得令人莫名的伤感。
她走近他,四周安静得除了风吟,就是她细碎的脚步声。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眼神是那么哀伤。
等到她站到他面前,他抬起手,用指背细细描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脸颊,专注的样子,好似每一处触模都是最后一次。
他的指尖微凉,她在他的触碰下微微,他的哀伤透过指尖传达到她身上,让她也变得好伤感好伤感,好绝望好绝望。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盌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即使是在梦里,他的声音仍和白天一样沙哑。
唐半醒的眼泪汹涌而下,他伸出手接住泪珠,嘴角溢出一个苦笑,“唐半醒,我很差劲,是不是?不但在梦外不能保护你的周全,就连在梦里也能惹得你伤心落泪。”
唐半醒拼命摇头,越摇眼泪越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反而泣不成声。
他轻叹一声,把她揽入怀里,温柔的吻落在她眼角,似要堵住那源源不断的泪泉。
他的嘴唇因连日的寝食难安而显得略微粗糙,这种粗糙的摩挲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差点以为这不仅仅是一场梦。
唐半醒紧紧搂着他的腰,用力吸一口他的气息,使劲压下喉间的哽咽,艰难地开了口:“尉迟延,这一次,我恐怕永远醒不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到身体里。盐土豆曾对我说,我一遇到生命危险,就会把魂寄居在他体内,每次都是他赶我离开,我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可这一次,我寄居到了你身体里,而你却感应不到我。如果你不赶我离开,我恐怕是永远醒不了了。”
听了这话,尉迟延似遭了电击一般僵硬,他猛地推开唐半醒,捂着耳朵原地打转,眼中是狂乱的恐惧,嘴里语无论次地嚎叫:“不!不!这是梦,这是梦,梦里说的话都是反话。对,我在做梦,我很快就会醒。醒了就好了,醒了就会忘了,所以,她不会永远醒不了,她一定会醒,她一定会醒。”
说完,他又推她一把,将她推得更远一点,然后背转身,喃喃念:“这个唐半醒是假的,我灯半醒在睡觉。等我醒了,我就会看到她了,我马上就醒,我马上就醒……”
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激烈,唐半醒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一直以来,他给她的印象都是坚毅的刚强的淡定的从容的,可眼前的这个他,却是那么脆弱那么慌乱那么无助那么不敢面对现实,也那么令人雄。
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泪水打湿他的脊梁,“尉迟延,如果从此只能梦中见,求你,永远不要把我拒之梦外。”
尉迟延的后背一震,他转过身,眸中闪着星星的光辉,回搂在她腰间的手用力得让她疼痛,她却不愿出声,生怕自己一个轻微的举动就会让他吐出她最不愿听的那个“不”字。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们默默对视,所谓的千言,所谓的万语,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一眼万年。
唐半醒从梦里出来时,耳边萦绕的是他的誓言:“唐半醒,你该知道,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你都是那个握有拒绝主动权的人。”
她以为她还在梦里,可看到周围的黑暗以及上方的两盏明灯,她才知道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