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堪相见（二）
望着窗外烟雨凄迷、海天一色，他慢慢眯起眼：同这乾坤世界壮阔河山相比，那一抹白，毕竟还是太渺小了些。
“王爷又看得出神了。”珠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把一张毯子轻轻盖到他的膝上，她双手覆上窗栏，目光远眺，叹道：“真美！这淇澳岛果真名不虚传，不论晴雨都可入画，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萧明翊无声地笑了笑。
“这样的人间胜境，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欣赏，永远也不够的。”他说着，朝窗外的漫天雨雾摊开手掌，然后倏地握起，声音低沉而清晰，“须得如此，紧紧将其掌握在手中，方可餍足。”
窗外景致如画，而他此刻眼中掠起的光芒，却比这秀丽河山更为波澜壮阔。
珠缨转眸望住他，轻声道：“王爷有此雄心壮志，将来定有一日天下在握。奴婢知道。”
“你知道？”萧明翊瞭她一眼，若有若无地一勾唇，“你当你家王爷是玉皇大帝，是佛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珠缨认真地道：“奴婢不信玉皇大帝，也不信佛祖，奴婢就信王爷。”
“你这叫愚忠，愚信。”萧明翊疏懒地摆摆手。
“奴婢斗胆驳王爷一句：奴婢不是愚忠，而是眼见为实。”珠缨顿了顿，见他不置可否，这才娓娓说了下去，“曾经凤凰胆为王后捷足先登，没人相信王爷能将其夺回，王爷做到了；八年前王爷初参政，人人都说王爷根基弱无靠山，难成气候，可两年后，您便与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结为同盟，且三位兄长皆以王爷您马首是瞻；王爷总领兵恃卫时，下面那班人欺您年弱，处处使绊掣肘，而今，兵恃卫中一线悍将俱都誓死效忠王爷一人……奴婢经常听听族里的人说王爷的事，这么多年来王爷如何从无到有、一步步成就今日之雷霆气候，所以奴婢知道——但凡王爷心之所向，千难万阻也挡不住王爷！眼下王爷蓄而不发，不过为的是将来时机成熟，一发而惊天下！这世道已经乱了近百年，等的，就是王爷这样的雄主重整河山、天下归心！”
她这一番话说得情绪激昂、掷地有声，说完后脸颊都激动得发红，萧明翊却只是淡淡地乜她一眼，道：“你今日倒是打开话匣子了，我没你说得那么神，有些事能成，是前人栽树我乘了凉，还有一些，是有贵人相助，比如说——晚亭。”
珠缨抿嘴一笑，“王爷大病一场，人也变得谦虚起来了。风先生自然是厉害的，厉害得不得了，不过此番入亓，就连风先生不也是思虑深重，唯恐王爷龙搁浅滩，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么？可结果——”
“结果我就被个侍女捅了一刀，差点挂掉。这苦肉计演的未免也太过了些？”萧明翊截口，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入亓这件事还是别提了，弄成今日这般田地，还嫌不够丢人么？”
“可是王爷布下局中局、连环计，短短月余，端掉了大王子，逼得澹台趯无路可退，数盘棋一起下，子子皆活，还有后招无数，可笑那亓国已至大厦将倾之际，却尚不自知呢！不过……”珠缨说着，语声忽而收细，“不过奴婢最佩服的，却不是王爷的这些手段。”
“哦？”
“是王爷的忍。”珠缨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奴婢从未见过谁人的忍字功夫，像王爷这般厉害的。已经这么多天了，从您恢复清醒至今，您一声儿也未问过……王爷，您、您就真的不想知道‘他’在何处，在做什么……”
萧明翊眼底一闪，笑容在唇角隐去。
珠缨立刻噤声，噗通跪下，“王爷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你起来。”萧明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静静地道，“晚亭不该叫你来问的。”
“王爷明鉴！实在什么事也瞒不过王爷。”
“我只奇怪，他想知道什么，为何不自己来问我？”
“风先生说……说他不想再就此人与王爷多言。”
“唔？”萧明翊的眉心似乎微微一拢，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那你就替我告诉他：我不问，是因为我不想知道。”
转脸望向窗外，他用一种平静已极的语气补充道：“因为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也都不会改变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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