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青衣的剑霜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盅药罐子走进门来。悫鹉琻晓
萧沅芷正坐在沉香木桌前,剑霜合上门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药罐子放在桌上,从托盘中拿出一只梨花连云纹白瓷碗,一手掀开药罐盖子,哗啦啦的将药罐子里面的汤药悉数倒入瓷碗中,轻轻放到萧沅芷面前,干哑着嗓子道:“郡主,药熬好了。”
萧沅芷低着头坐在桌边,面色发白,眼神黯淡无光,双眸如一片死水般沉寂,俨然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浓重的汤药味在屋里渐渐散开,带着一阵辛涩的苦味,充斥着剑霜紧绷的神经,她凝眸瞅着那样全然无生气的萧沅芷,紧紧握着自己发抖的双手,眼眶渐渐发红起来。
白瓷碗里黑褐色的汤汁,冒着热腾腾的气,一团又一团,在萧沅芷前面氤氲成一片云雾,缓缓的,水汽在她眉梢凝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
好半响,萧沅芷才麻木的抬起右手来,伸手去端搁在她跟前的那碗药,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机械一般。
就在她手指快要触碰到白瓷碗时,剑霜突然一把跪下来,双手紧紧拽住她那只要去端碗的手,顿时泪如雨下,“郡主,这一碗药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您可要想清楚了。”
“郡主,奴婢知道王爷负了您,可是孩子是无辜的,那可是郡主您的亲骨肉啊,郡主您可要三思啊!”她泪眼婆娑的瞅着萧沅芷,满脸哀求,“奴婢求郡主留下小公子,郡主再去跟王爷谈谈吧,说不定王爷知道郡主怀了他的子嗣,就对郡主回心转意了。郡主,奴婢求您了!”
剑霜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萧沅芷却只是双眼呆滞的坐着,不说不笑,不哭也不闹,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剑霜的哭诉声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早已僵硬的手指碰触在白瓷碗上,眼角有泪水不可抑制的流出来,“回心转意……”她喃喃念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泪一滴滴悄然滑落脸颊。
那夜她在公主府与楚珣恩断义绝,次日圣旨就下来了,册封她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大周第一女将,她少时的梦想终于实现,可心头却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因为那是她用贞/操跟楚珣换来的,楚珣竟然将她看得那样一文不值。
而后她向襄和帝请旨镇守凉州,皇后姑姑虽反对,最后却也征得了襄和帝的圣意,那日她正收拾了行李要走,不想身子却一时难受的呕吐起来。
萧沅芷当时就隐隐觉得是自己有了楚珣的子嗣,她带着剑霜两人偷偷出府找了城北一家偏僻的医馆,那大夫模了她的脉后,果然笑着恭喜她有了身孕,直被剑霜骂得一顿狗血淋头。
她出了医馆,失魂落魄的一路回到长兴侯府,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叫剑霜熬了一碗堕胎药,也就是现在眼前摆着的这一碗。
那是她两辈子都爱着的男人,本来怀了他的子嗣,应该是极其高兴的一件事,可现在萧沅芷却恨不得一碗药堕掉这孩子,原因无他,只因她恨楚珣,恨极了。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真当她端起白瓷碗的那一刻,心中却又猛然不舍起来,剑霜说得对,那可是她的骨血啊,那小东西在她肚子里每天一点点的长大,身上流着跟她一样的血液,她怎么下得了手,即使她恨透了孩子的父亲。
萧沅芷面上惨白成一片,指尖也惨白的惊人,她端着碗的手一直在不停的颤抖着,碗里汤药的苦涩味灌满她的鼻腔,也一直苦到她心底。
那可是她的孩子啊,她该怎么办!
她死死咬着唇,心头全然不是滋味,十八年来,头一遭,这么难受的要命,几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剑霜跪在地上,脸上的泪迹本已干涸,见萧沅芷重新抬手端起药碗,眼泪一时又瞬间溢出眼眶开始往下流,晶莹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却低下头紧紧的捂着唇,拼命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
药碗一点点缓缓的向她靠近,终于冰凉的白瓷触碰到了她泛白的唇,萧沅芷眼里一片灰暗。
剑霜一脸悲伤的下意识扭头不去看。
辛涩的苦味扑面而来,她唇瓣轻启,正要喝,却在这时,房门被人一把凌厉的从外面推了开来。
萧沅芷下意识的转头,冬日阴霾灰暗的天气下,楚瑄身穿一身杏黄色四爪蟒袍,面色慌张的闯了进来,他墨黑滚金边如意纹的斗篷上落满了点点白雪。
见她手中端着一碗暗褐色的汤药,楚瑄的眉峰一时拧得紧紧的,他面色凝重的大步直奔进来,不由分说的从她手指间夺下药碗,满目担忧,“阿沅,你在干什么?”
萧沅芷一时抬头愣愣的瞅向楚瑄,眸光凝滞。
见楚瑄及时赶到,剑霜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方才在煎药前,背着萧沅芷偷偷找了个府里的侍卫让他去太子东宫送信,方才见萧沅芷要喝堕胎药,直急得她心急如焚,一遍遍的在心头念“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
好在,楚瑄终究还是及时赶到了,萧沅芷没有喝下堕胎药,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迅速带上门躬身退了下去。
错金瑞兽铜炉里静静的染着银霜炭,一室暖意,两人相对无话,屋里一片宁静。
明明周遭温暖如春,可看着眼前双眼空洞无神的萧沅芷,楚瑄只觉得自己指尖一片发凉,冷汗嗖嗖的直冒。
“阿沅……”他抬手怜惜的模了模她的发心,柔声唤着她的名。
萧沅芷噙着眼泪看他,却咬着唇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像是宣泄似的嚎啕大哭,楚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萧沅芷伏在他肩头,一时哭得泣不成声。
“太子哥哥,”她满脸泪痕,哽咽着道:“我怀了……他的孩子……”
空气似乎是在那一刻一下子凝固了,楚瑄环在她腰间的手,在她话音落下的那刻,蓦地僵住。
他的孩子……
楚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萧沅芷口中的他,指的是他三弟楚珣无疑。
剑霜叫人带去给他的信,上面只说萧沅芷有事,他前来的一路上都在担心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她竟然怀了楚瑄的孩子。
那一刻,楚瑄心中五味陈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萧沅芷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楚瑄手臂的僵硬,抱着他哭诉道,“太子哥哥,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眼泪大片大片而落,湿透了他的衣领,有泪滴顺着脖颈一路下滑,楚瑄顿时只觉得后颈一阵凉意,却也抵不过此时他心底的冷冽。
他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萧沅芷听得耳边有轻柔缓和的嗓音缓缓响起,“既然他不要你,那我娶你。”
萧沅芷下意识的一把放开楚瑄,瞪大眼看着他,满目的不可置信,“太子哥哥,你说什么?”
楚瑄扶着她的双肩,目光和煦的凝视着她,语气温和的开口,“阿沅,做我的太子妃可好?我会对他,视如已出!”他瞅着她的肚子如是说。
他脸上有着笑意,如春风般温煦柔情。
出口的话语字字清晰,掷地有声,那样的坚定,全然不像是随口匆忙一说,以作权宜之便。
萧沅芷望进楚瑄眼底,他双眸柔情蜜意,深情款款,何尝不是年少时楚珣看她的模样。
她太子哥哥竟然对她生了情谊。
萧沅芷脸色一时煞白如雪。
上一世在她远嫁凉州后的三个月,楚瑄迎娶吏部尚书长女上官雁为太子妃,这世上官雁虽也嫁给了楚瑄,却只是良娣。
她当时还纳闷,为何两世的情况会不一样,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她一直未嫁,所以他也决心不娶?
“太子哥哥,不行不行……”她怎么能怀着楚珣的孩子嫁给楚瑄,那样对楚瑄太不公平了,萧沅芷顿时泪流如注,对着楚瑄拼命的摇头,脚步不由的后退想月兑离他的怀抱,可楚瑄被一把拉住她,将她紧紧的禁锢在他怀里。
楚瑄目光定定的瞅着她,半响之后,才沙哑的开口说道:“阿沅,你可知,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小时候见你跟三弟在一起玩,你知道我当时心中有多不高兴,多想去揍楚珣一顿吗?后来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嫉妒’。”说着,他脸上有些傻笑,顿了顿,又沉声道:“你对三弟有多好,我就有多嫉妒,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还要拼命忍着,强颜欢笑的祝福你跟三弟,只因为你满心满眼都是他,我连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那时我就在想,既然你那么喜欢三弟,那我就守在你身边,做最疼你的那个哥哥,永远都不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就那样一生一世。”
“可是阿沅,现在他不要你了,我终于可以将心头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了,我知道吓到你了,可是阿沅,你不要这么急着否定我,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差,你连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都不给么?”
“阿沅,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嫁给我可好?这个孩子,从今以后,就是我楚瑄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