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末,红梅傲雪,幽香满宫闱的时候,萧沅芷被前来例行请平安脉的太医诊出怀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一时整个宫廷上下,人人喜不自胜。悫鹉琻晓
她姑母萧皇后更是喜得连日沐浴吃斋,在菩萨面前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求安。
这日上午喜讯才刚传开,不想萧沅芷刚用完午膳,后宫中的妃嫔们就带着贺礼一一上门了,楚瑄怕她劳累,都给一股脑的都挡了回去。
她躺在床榻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已是未时四刻,听得剑霜进来禀告说,四公主在外殿已经等了有两刻钟了。
虽然楚珣对她无情无义了些,但这无关她跟楚瑶之间的关系,长兴侯府没有姐妹,襄和帝膝下也只有楚瑶这个表姐跟她年纪相差不大,她小时候又天天跟在楚珣后头跑,自然,跟楚瑶的关系,也绝非一般,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生姐妹。
萧沅芷忙让宫人们服侍穿了衣服,由剑霜扶着走到外殿时,果然见一身素衣的楚瑶正坐在乌梨木牡丹镂花大椅上喝茶,因是还在孝期,她只在右耳边的发髻上,带了一朵由珍珠串成的纯白珠花,其他的地方,就再无任何珠宝首饰。
见到她出来,楚瑶搁下茶盏,猛然站起身来,可她脸上的神色却显得十分的拘谨,双手尴尬的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萧沅芷看着她,心底一阵发酸,忙上前执了她的手,软和的道:“瑶姐姐,你坐。”
楚瑶却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脸上带着笑意,却是再苦不过的苦笑,“阿沅,我是个不祥之人,本不该来的,可是……听得你有了二哥的孩子,我就是想来看看……”她嗓子干哑的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湿红了起来。
楚瑶一直觉得,是她害死了四驸马,要不是她执意要去东蜀找楚珣,四驸马也不会因此落得个被东蜀乱军砍死的下场,她一直将这个过错归责在她身上。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楚珣立了军令状,十五个月内攻不下东蜀就得砍头,可眼见着日期已近,楚珣却还迟迟未夺下东蜀国皇城,那可是她一母同胞只比她早一刻出生的兄长,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她担心他,在长安坐不住了,想都没有想,就带着人一路往东蜀赶。
妹妹担心哥哥的安危,想去看一看,难道也有错?
要怪也只能怪夏侯驸马自己命不好,同样经历过那场东蜀乱军的厮杀,楚瑶只是身受重伤,而他却丢了性命。
终究还是他无福。
萧沅芷一时佯装生气的瞪她道:“瑶姐姐,可不许这么胡说?你怎么会是不祥之人。你可是父皇膝下的长女,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襄和帝两任皇后,嫡后温氏生大皇子楚玳跟五皇子楚璃,继后萧氏生二皇子楚瑄,皆都没有生下嫡公主来,楚瑶虽是与其他公主一样,是嫔妃之女,庶出,可她却占了一个“长”字,长女自然非一般的女儿可比,自然在一群公主中,她的身份也是最贵重显赫的。
楚瑶闻言,一时脸上带上了浅浅淡淡的笑意,对着她微微一笑,一边拿绣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连连自责道:“是我不好,净说这些有的没的,惹妹妹生气……”她语气忽的一滞,一双水眸明亮的瞅着萧沅芷,脸上徐徐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意,“瞧我,竟还叫你妹妹,以后我应该喊你一声二嫂了。叫了那么多年的妹妹,一时改口,还真是不习惯。”
萧沅芷笑笑道:“我也叫瑶姐姐叫习惯了,可又不能乱了礼数,要不从今以后,我们唤各自的名吧,就像……”
就像你唤楚珣阿珣,他唤你阿瑶,你们俩从不以兄妹相称。
她语气猛的一顿,差点就要把后面的月兑口而出,好在及时收住了,萧沅芷干笑一声,道:“我叫你阿瑶,你唤我阿沅,可比二嫂四妹的,自在多了。”
楚瑶眉目含笑着,对她点头道好。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楚瑶这才跟她告辞,萧沅芷将楚瑶一路送出东宫门外,笑着跟她说,“你二哥这阵子紧张的很,总是怕我劳累,把前来找我说话解闷的娘娘们都挡了回去,我一个人每天闷在东宫,还真是有些寂寞,以后你要是有空,就多来陪陪我解解乏。”
楚瑶冲着她笑着颔首,再由侍女搀扶着上了车撵。
马车出了太和门,也不回公主府,直接一路向东,最后在一座府邸坐落着两个巨大石狮,朱红色镶铆钉楠木大门跟前。
抬头门上方方正正的镶金匾额中,“靖王府”三个大字,在白日的光亮下,熠熠生辉,竟是到了楚珣的靖王府邸门前。
楚瑶下车时,早间停了的雪,忽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不一会儿,已是如鹅毛般大片大片而落。
她刚抬脚踏进王府大门,便见管家急急而来,一脸焦急之色,她顿时满面忧心的问道:“你家王爷呢?”
管家立马哭丧着脸回答道:“公主殿下,自从早上听闻太子妃娘娘有了身孕后,王爷就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只顾一个劲的喝酒,谁劝也不听,都这喝了六七坛碧血桃花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就猜到楚珣会这样,一时满脸凝重,加快步伐朝着寒兰院奔去。
入得院内,清风跟天枢两人正着急的在院子里打转,见她过来,一时皆都像是找到了救星,激动的道:“公主您来了就好,您就劝劝王爷吧,王爷这样下去可会把自己的身子弄垮的!”
他们话语刚落,楚瑶正要开口安慰他们别急,前方的房门却突然被人咣当一声,大力打了开。
面无表情的楚珣,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出了房门,看也不看院子里为他担忧着急的众人,径直经过众人身边,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身上满身都是浓重的酒气味,双眼猩红迷离,像是醉了,可行动却一点都不迟疑。
“王爷!”清风跟天枢一时皆都惊道,忙上前拦他,却被楚珣陡然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吓得动作瞬间一滞。
楚瑶回过神,连忙赶上去扯住他的手臂,疑惑道:“阿珣,你要去哪里?”
见拉住他的人是楚瑶,楚珣倒也没有推开她,只是眸光冷冷的道:“去楼里,找他拿解药!”
他的眼神是冰冷的,语气是无情的,全身上下带着一股浓重而凌厉的杀伐之气,一时连他周遭的空气都显得冷凝冰寒起来,看着竟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楚瑶被吓得下意识松开了紧紧拽住他手臂的手,耳边听得楚珣这样开口,“若是没有子嗣稳固地位,她这个太子妃怎么能做得长久。”
她双眸疼惜又忧愁的瞅着他,“阿珣,你应该知道,在楼……他的计划中,二哥是必死无疑的。”
太子之位,挡了多少人的道,自然身为太子的楚瑄,也是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既然连二哥都活不成,更何况是他的子嗣了。”楚瑶目光暗沉的望着他,嗓音低沉死气沉沉,“阿珣,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忽得,她语调变的凌厉起来,“就是到时候他肯放过二哥的那些子嗣,成王败寇,他们也只有被囚禁的份,难道你要阿沅做第二个宁王妃吗?”
楚瑶的这句责问太沉重,楚珣顿时被问的语气一滞。
顿了顿,她眉目凝重的再次开口,“更何况……”
他抬眸定定的瞅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可好半响,楚瑶这才神色艰难的启口,缓缓说道:“我把过她的脉,阿沅不是一个半月的身孕,而是已经怀了有四个月之久的身孕了。”
四个月的身孕,那按照时间算来,岂不正是在八月初他攻打东蜀皇城的那段时日,那夜在山洞……
楚瑶话音落下的那刻,楚珣心头巨震!
他只听得楚瑶低缓而又沉重,却字字吐字清晰的道:“阿珣,那是你的孩子!”
在后来,楚瑶再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只看见她唇瓣在不停的开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阿珣,我们一开始都打算错了,其实君湛才是最好的那个人选!若是她嫁去凉州,远离长安这种是非之地,君家又手握重兵,足保她一生无疑。”
楚瑶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前一刻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的楚珣,已经仰面重重倒在雪地上,猛烈的撞击,使得地上的积雪四溅,扬起一蓬雪花。
天上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地上积雪飞溅,漫天都是洁白的雪花。
楚珣就那样睁着眼,平躺在雪地上,他抬眼望去,只见周遭白茫茫一片,到处都堆满了洁白晃眼的积雪,无边无际,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守在远处的清风跟天枢见状,正一脸惊慌担忧的要上前,却被楚瑶拦住,她站在芜廊上望着院子中在积雪堆里躺着的楚珣,“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